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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宝玉第一次登门梨香院看宝姐姐,两人互看了宝玉金锁,金玉良缘的传言就此传开。但黛玉紧跟其后,冒雪进入了薛宝钗内卧,识破了金玉良缘乃薛家母女专门诓骗宝玉而设下的圈套,但她看破却未说破。薛姨妈把宝玉喜欢得不知如何是好,抱在怀里口口声声我的儿,宝玉见薛姨妈如此喜欢,就更愿意呆在这里吃晚饭了。黛玉来了,只是静静地看着,嗑着瓜子,抿着嘴笑,时不时点评几句,把个人弄得爱也不是恨也不是。宝玉命人去取过斗篷来,就座下吃茶。宝玉因夸前日在那府里珍大嫂子的好鹅掌鸭信,薛姨妈听了,忙也把自己糟的取了些来与他尝。 宝玉笑道:“这个须得就酒才好。”薛姨妈便令人去灌了最上等的酒来。 宝玉奶娘李嬷嬷怕挨贾母的骂,不准宝玉喝酒,薛姨妈笑道:“老货,你只放心吃你的去。我也不许他吃多了。便是老太太问,有我呢。”
看看,这薛姨妈对宝玉多热情周到。但那都是惯着他的性子去的,讨他的喜,但真正对他是好么?要不然,也不会把自己的哥儿薛蟠养成个酒肉饭囊。这宝玉说爱吃冷酒,酒不必温了,薛姨妈说:“这可使不得,吃了冷酒,写字手打飐儿。”
这时薛宝钗发话了:“宝兄弟,亏你每日家杂学旁收的,难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热,若热吃下去,发散的就快;若冷吃下去,便凝结在内,以五脏去暖他,岂不受害?从此还不快不要吃那冷的了。”
宝玉听宝钗如此说,赶忙听从,命人把冷酒拿去暖了方饮。薛宝钗先前怀疑黛玉识破她与母亲金玉良缘的阴谋,现在这话明里暗里又若有所指。热酒吃下去发散得快,不易留病,说的是谁?是薛宝钗自己,她是从娘胎里带来一股热毒,需吃了冷香丸才好些。冷吃下去,便凝结于内,当然是林黛玉了。“饥则食蜜青果为膳,渴则饮灌愁海水为汤”,不是“冷吃下去,便凝结于内”吗?说你“以五脏去暖他,岂不受害”,这分明是离间宝玉和黛玉了,还建议宝玉“从此还不快不要吃那冷的了”,这更是要宝玉舍弃黛玉了。可是,当时宝玉和黛玉还小,感情并未发迹,只是同住在贾母处,兄妹之情比别个深厚些而已。所以这宝黛听了,全然如打在石墙上,毫无反应。那黛玉见此情景,也一声儿不吭,只是:嗑着瓜子,只抿着嘴笑。
黛玉向来牙尖嘴利,为什么一声不吭,只是抿嘴笑?因为黛玉自进来起,就当自己是个看戏的,等他们戏唱完了,就把宝玉带回去贾母那里。把宝玉从梨香院顺利地带回贾母处,才是她的第一要务。虽然黛玉向来牙尖嘴利,只是事分大小缓急,这次她的任务是顺利带回宝玉,以免节外生枝。初逢对手,还是小心为妙,这也许是黛玉临来时,贾母交待她的。但是抓住机会,她就不客气了。见雪雁听紫鹃的安排给她送手炉来,黛玉就借题发挥了:“谁叫你送来的?难为他费心,哪里就冷死了我!” “也亏你倒听他的话,我平日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怎么他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些!”
前一句针对薛宝钗,你说“以五脏去暖他,岂不受害,从此还不快不要吃那冷的了”,我这里就回“难为他费心,哪里就冷死了我!”后一句针对贾宝玉,你要吃冷酒,她说吃热酒好,你就听她的把冷酒拿去热,敢情她是你的皇上,唯命是从。那宝玉听这话,知是黛玉借此奚落他,也无回复之词,只嘻嘻的笑两声罢了。
那宝钗素知黛玉是如此惯了的,也不去睬他。
虽然薛宝钗母女俩背地里心肠歹毒,但明里她确实是忍了林黛玉不少的。这年轻人有来有往,薛姨妈这老货竟然毫不知情,她道:“你素日身子弱,禁不得冷的,他们记挂着你倒不好?”
黛玉岂好如此糊弄过去,她笑道:“姨妈不知道。幸亏是在姨妈这里,倘或在别人家,人家岂不恼?好说就看的人家连个手炉也没有,巴巴的从家里送个来。不说丫鬟们太小心过馀,还只当我素日是这等轻狂惯了呢。”
是啊是啊,薛姨妈你还知道我“素日身子弱,禁不得冷的”,今天你把你姨侄儿子抱在怀里,儿长儿短的,他说什么你应什么,我你倒是连备个手炉也不肯呢。李嬷嬷把贾母的话当圣旨,不让宝玉喝酒,你倒好,说:“老货,你只放心吃你的去。我也不许他吃多了。便是老太太问,有我呢。”
你薛姨妈倒大过宝玉祖母去,“便是老太太问,有我呢”,就兴你姨妈如此轻狂,就不许我轻狂了?噎得薛姨妈只好道:“你这个多心的,有这样想,我就没这样的心。”
至于薛姨妈到底安的什么心,我们接下来往下看。李嬷嬷第一次阻拦宝玉吃酒,薛姨妈说就是老太太问,有我呢,并把老李嬷嬷叫老货,给了些酒让她与众仆吃去。李嬷嬷自己吃好酒,又来阻拦宝玉吃酒,还说你可得提防老爷在家问你的书,宝玉先是不依,听了这话才慢慢地放下了酒杯。这黛玉当然不想宝玉吃酒,但她说:“别扫大家的兴!舅舅若叫你,只说姨妈留着呢。这个妈妈,他吃了酒,又拿我们来醒脾了!”一面悄推宝玉,使他赌气;一面悄悄的咕哝说:“别理那老货,咱们只管乐咱们的。”
这下可把李嬷嬷看糊涂了,她说:“林姐儿,你不要助着他了。你倒劝劝他,只怕他还听些。”
林黛玉知道宝玉可能会听她的话,但她为什么不劝呢,反而怂恿宝玉闹?因为她可不想帮薛姨妈母女遮掩过去,好好的哥儿来看宝姐姐,先是得了金玉良缘的命,后是被灌醉不省人事,看她母女俩作何解释。李嬷嬷阻拦吃酒,还骂李嬷嬷老货,说就算老太太问起,还有我姨妈撑腰呢,孩儿不怕。这不是要惯坏宝玉,坏贾家好事吗?那就索性让宝玉放开了吃,反正有姨妈顶着,有我黛玉和你李嬷嬷什么事。薛姨妈连老太太都不怕,还怕贾政问书!于是黛玉揶揄李嬷嬷:“我为什么助他?我也不犯着劝他。你这妈妈太小心了,往常老太太又给他酒吃,如今在姨妈这里多吃一口,料也不妨事。必定姨妈这里是外人,不当在这里的也未可定。”
一句话把大家都说乐了,意思是说李嬷嬷装腔作势。李嬷嬷听了,又是急,又是笑,说道:“真真这林姐儿,说出一句话来,比刀子还尖。你——这算什么。”
“你——这算什么”,说的是林黛玉胳膊肘往外拐。那林黛玉是胳膊肘往外拐吗?当然不是,她要让薛姨妈母女的行为大白于天下,给她们一个教训。而薛姨妈只道黛玉是个小孩子,遂说道:“别怕,别怕,我的儿!……只管放心吃,都有我呢。越发吃了晚饭去,便醉了,就跟着我睡罢。”因命:“再烫热酒来!姨妈陪你吃两杯,可就吃饭罢。”
薛姨妈已经被黛玉架在火上烤了,她还浑然不知。也难怪,她一直是这样教养自己的蟠哥儿的,自是不知道别人诗礼之家的规矩。等宝玉吃好喝好了,黛玉因问宝玉道:“你走不走?” 宝玉乜斜倦眼道:“你要走,我和你一同走。”
贾宝玉和薛宝钗两相欢好,林黛玉闯了进来;薛姨妈留宝玉吃酒,林黛玉却冷眼旁观推波助澜;因为她知道,只要她说要走,宝玉是不可能留下来睡觉的,所以就此一招,就把薛姨妈的气焰打没了。林黛玉,有人为林代玉,没想到在这梨香院所设的情感迷宫,林黛玉竟可为林带玉,她是专门来把这贾宝玉带出这情天情海的太虚幻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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