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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虾须镯事件”是作者着重描写的一件事情。平儿丢了镯子,后来又找回来了,就这么一件小事,作者在第四十九回就开始伏线,在第五十二回才算是结束,如此大费周章必有深意。仔细研究会发现,这件事情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整个事件牵涉到的所有人,其行为的背后都有另一套逻辑。01第五十二回“俏平儿情掩虾须镯”,作者给平儿冠一“俏”字,这个“俏”字就说明背后存在猫腻。“俏”字用在这里,有“灵巧活泛”之意。宝玉房里的坠儿偷了镯子,平儿来悄悄地告诉麝月,示意她将这件事情低调处理。根据平儿所说,当初丢了镯子,就让园中各处的妈妈们小心查访,宝玉房里的老宋妈查出是坠儿偷得,就拿着镯子去回凤姐。偏巧凤姐不在,平儿怕伤着宝玉房里人的体面,所以就悄悄按下了这件事。便偷偷地来告诉麝月,让她们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等袭人回来变着法的把坠儿打发出去。并且特意嘱咐麝月,不要让晴雯知道,怕晴雯脾气火爆叫嚷出来。大事化小方为持家之道,平儿这样做,似乎的确可以当得上一个“俏”字。但作者偏偏就是一笔写两面,早就在暗示我们事情不是这么简单。因为上一次出现“俏平儿”这个说法,是在第二十一回——“俏平儿软语救贾琏”。王熙凤的女儿大姐出花,贾琏搬到书斋独居,在这期间和多姑娘儿幽会,后来搬回卧房的时候,平儿发现了多姑娘儿的一缕头发,却对凤姐撒谎说并没有多出什么。所以,这个“俏”字的背后,指的是平儿的权谋与谎言。大事化小是真,谎言同样也是真,古人写书讲究“特犯不犯”,不会在两个回目中出现相同字句,所以二十一回的“俏平儿”是作者故意留给我们的解题思路。也就是说,虾须镯的事情,平儿再次撒了谎。跟谁撒了谎呢?话是对麝月说的,自然是对麝月撒了谎,瞒麝月也就是瞒宝玉的房里人。我们想要搞清楚,平儿对麝月的一番话中,所表达的核心意思到底有哪些。排除掉平儿所说的那些主观的理由,她所表达的核心意思,主要有这么三个:一、坠儿偷金;二、凤姐不知道;三、为了你们好,事情要瞒住。那么,在这三条主要信息当中,平儿在哪几条当中撒了谎呢?仔细研究会发现,除了“坠儿偷金”这一客观实情以外,其它两条都是平儿故意编造出来的,我们下面来逐一分析。按照平儿的说法,老宋妈来回事的时候,恰巧凤姐不在,所以平儿便让老宋妈不要再说出去,直接连凤姐也瞒住了。稍加留意,就会发现这个说法是不合理的。第四十九回,平儿丢了镯子,正当她在四处翻找,而众人诧异不已的时候,正是凤姐一句话压住了此事,凤姐道:“我知道这镯子的去向。你们只管作诗去,我们也不用找,只管前头去,不出三日包管就有了。”
凤姐当然不知道镯子的下落,她之所以这样说,不过是在安抚平儿,想将这件事情淡化处理。原因其实平儿已经说出来了。“那一年有一个良儿偷玉,刚冷了一二年间,还有人提起来趁愿。”
“趁愿”这个词,在小说中出现不止一次,用在这里表示“寻求满足”。良儿偷玉,已经过去了两年多的时间,为什么还一直有人提起来,并且以此“寻求满足”呢?这里所针对的显然不是贾宝玉,而是王熙凤,因为王熙凤管家得罪人太多,底下人巴不得她能出一点把柄。园子里有人偷玉,作为当家人的凤姐自然难辞其咎,所以常有人把这事翻腾出来“趁愿”,目的是将凤姐从当家人的位置上拉下来。02凤姐之所以要第一时间将丢镯子的事情压下来,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从平儿大张旗鼓的四处查找,可见平儿在这件事情上的觉悟比不上凤姐。也就是说,把“坠儿偷金”的事情压下来,是最符合凤姐利益的处理方式,也是凤姐一贯所主张的处事原则。既然如此,平儿又何必要瞒着她呢?更何况,这个事情还不见得能瞒得住,先不说凤姐很可能认识坠儿——小红是凤姐的心腹,而坠儿是小红的好友。即便凤姐不认识坠儿,可她管着怡红院月例银子的发放,宝玉房中少一个人怎么可能瞒得过她?由此可见,平儿这件事情是在撒谎,事情的真相应该是这样的:凤姐为了不给别人留下话柄,想把这个事情压下来,但是自己作为当家人又不好出面,所以才让平儿去找麝月商量。明白了这一点,所谓怕老太太、太太生气,怕伤了宝玉房里人的体面等等,不过是凤姐、平儿为达目的而找的借口而已,这就呼应二十一回“俏平儿软语救贾琏”的情节。然而,这件事情背后的逻辑,远不止这么简单。坠儿偷金,作者为何有带出一个“莫须有”的良儿来?而且这个良儿偷什么不好,偏偏偷得又是玉。相信熟悉小说内容的读者,在看到“金玉”两个字的时候,肯定会非常的敏感,毕竟“金玉”的元素对小说太重要了,基本上贯穿整部小说的始终。第三十六回,宝玉在梦中喊骂说:“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是金玉姻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
“金玉”指的是宝钗和宝玉,“木石”指的是黛玉和宝玉,这由不得我们不多个心眼。所以,整个“虾须镯”事件的背后,实际上指向了幕后的薛宝钗,或者说指向了钗黛之争。那么,作者到底要告诉我们什么呢?前面我们说过,整个事件的所有参与者,在这个事件中的表现都是很奇怪的,而背后却都有一套她们自己的逻辑。先从老宋妈说起,大观园中的老妈子们都是无利不起早,老宋妈为什么要告发坠儿呢?很明显,她是为了讨平儿和凤姐的好。但观其行事,显然又不仅仅是讨好那么简单。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按照常理来说,老宋妈作为宝玉房里的人,行事应该优先考虑到宝玉的利益才是。宝玉房里出了小偷,于私,她应该先告诉宝玉房里的大丫头们,让她们可以先有个准备;于公,怡红院的最高负责人是李嬷嬷,大观园的最高负责人是李纨,老叶妈应该先告诉她们才是。可这个老宋妈,偏偏就舍近求远,颠颠儿的跑到园子外面告诉王熙凤,这无疑是对整个怡红院主仆的背刺和背叛。也就是说,老宋妈早已被王熙凤和其背后的王家势力所拉拢,王家一直在对怡红院进行渗透和策反。03就拿当事人坠儿来说,凤姐之所以要把事情压下来,除了保护自己的目的以外,还因为坠儿在某种程度上也是王家的“自己人”。前面说过了,小红是王熙凤的心腹,而坠儿是小红的好朋友,所以她至少是有“王家倾向”的的人。平儿不想让晴雯知道,也有这个目的在里面。要知道,怡红院中除了袭人,晴雯才是地位最高的大丫鬟,而且她一直负有管理小丫鬟们的责任。怡红院的小丫鬟犯了错,无论如何也是不应该绕过晴雯去处理的。平儿说“晴雯那蹄子是块爆炭”,但是不要忘了,晴雯虽然性情倨傲,但是在面对怡红院、宝玉的利益时,还是非常有分寸感的。如果真的像平儿所说,冷处理的目的为了怡红院的体面,晴雯不可能将这件事情戳破。事实也确实如此,晴雯在得知了这件事情之后,并没有马上处理坠儿, 后来虽然高调的将她撵走,但是并没有将她偷金的事情说出来。这就是说,平儿的担心根本就是没有道理的,她之所以不愿意让晴雯知道,肯定是另有原因。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平儿只是想对坠儿略加惩罚而已,作为“自己人”,并不想对她赶尽杀绝。但晴雯就不一样了,晴雯平时对坠儿就已经很不满,从她拿一丈青簪子往坠儿身上乱扎就能看出来。而晴雯对坠儿的敌意,和当初对小红的敌意是一样的——因为她们攀高枝,她们早已经被王家的势力渗透和策反。平儿之所以执意等袭人回来处理,除了袭人的性格比较温和外,更重要的是袭人是忠实的“金玉派”,她早已经被王夫人视为心腹。平儿之所以要找麝月,是因为麝月“俨然是另一个袭人”,她是唯袭人马首是瞻的,同样也可以算作“金玉派”。同样的,平儿之所以要瞒住晴雯,是因为晴雯代表的是宝玉的利益,她是怡红院的大丫头中唯一在坚守的。宝玉一心一意想要“木石姻缘”,所以晴雯是坚定的“木石派”。“虾须镯事件”的背后,相关人等的表现,所反映出来的是怡红院中的派系分化。经过“金玉派”势力的一系列渗透,怡红院的上下人等已经明显的分化成了两派,而宝玉和晴雯是“木石派”的最后坚守者。由此可见,怡红院中的“木石派”已经势微,其向上反映的是贾母与“金玉派”斗争的失利。所以,晴雯已经成了“金玉派”在怡红院中最大的威胁,王夫人后来将她置于死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晴雯死后,就意味着“木石派”的灭亡,宝黛二人孤立无援,最终只能任人摆布。小结“虾须镯事件”,背后反映的是钗黛之争。坠儿偷金,良儿偷玉,“金玉”二字之上,为什么冠以一个“偷”字?平儿对麝月说:“所以我回二奶奶,只说:‘我往大奶奶那里去的,谁知镯子褪了口,丢在草根底下,雪深了没看见。今儿雪化尽了,黄澄澄的映着日头,还在那里呢,我就拣了起来。’”
金镯子埋在雪(薛)里面,以前看不见,现在雪化了,就“黄澄澄的映着日头”露了出来。隐喻旨意,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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