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母亲百依百顺地宠我,父亲很严厉,我在外面争吵打架,无论对错,都要遭斥责挨批评,因此,我喜欢母亲,不喜欢父亲。一次,我听到母亲责怪父亲对我太严格,父亲说,对小孩,要宝贝在心里,不要宝贝在面上。上世纪50年代初,在农村,初中毕业生算得上“高级知识分子”,我的初中同学大多辍学回家种田,或拜师学艺。我初中毕业时,亲朋好友都劝父亲别再让我读书了,说是书读多了又不能当饭吃。父亲说,他这辈子吃足了不识字的苦,只要孩子有本事考上高中,他供;读大学,他也供。当时的农村,有如此见识的农民,确实不多。
后来,我以优秀的成绩考取了位于邻县、离家五十多里的省属高级中学。收到录取通知那天,父亲并不显得很高兴,也没有表扬我,只是默默地搓草绳,编蒲包,起早摸黑,还常常步行到十多里外的市镇卖货,为我积攒学费和生活费。
我读高中时,正值“大跃进”,农民都吃食堂,很少有可支配的现金,我常常不能按时交饭钱。一个冬日的星期六下午 ,天 上飘着雪花,午饭后,食堂门口的“停伙布告栏”前人头攒动,挤到跟前一看,我也名列其中。这意味着再不交钱,从下星期一开始,我就不能到食堂吃饭了 。星期天傍晚,雪越下越大,用完最后的晚餐,我满腹忧虑回到宿舍,父亲已经在那里等我,给我送来一个月的饭钱。他显得很高兴,告诉我,现在农民手里都缺现金,他想尽办法,东挪西借,直到昨天晚上才凑足这笔钱。估摸着汇钱已来不及,今天一早,他乘小火轮到县城,又冒雪步行十多里赶到学校。看着父亲被雪花打湿的衣裤,我既感动又难受,真切地感受到了深沉的父爱。
大学毕业前,学校寄出《告家长书》,要求家长不要拖子女后腿。父亲收到后,由他口授,经人代笔给我写信。信里没有讲大道理,只要求我服从分配。
结婚后,我有了家,父亲偶尔来小住几天。星期天晚上,我想陪他到外面看看,他执意不肯,理由是——你们工作了一个星期,星期天应该多休息,下星期就有精力去工作了。
1984年,父亲去世了,享年74岁。
作者:龚锦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