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人地 | 2021-04-19 08: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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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第五十二回，晴雯因为着凉生了病。吃了王太医的药 ，又用西洋的汪洋恰烟通了关窍，贾宝玉问她怎么样了。晴雯笑道：“果然痛快些，只是太阳还疼。”贾宝玉便笑道：“ 越性尽用西洋药治一治，只怕就好了。”说着，吩咐麝月：“和二奶奶要去，就说我说了，‘姐姐那里常有那西洋贴头疼的膏子药，叫做依弗哪，找寻一点子。’” 麝月答应了，去了半日，果拿了半节来。便去找了一块红缎子角儿，铰了两块指顶大的圆式，将那药烤和了，用簪挺摊上。晴雯自拿着一面靶镜，贴在两太阳上。麝月笑道：“病的蓬头鬼一样，如今贴了这个，倒俏皮了。二奶奶贴惯了，倒不大显。” 这种“依弗哪”，是西洋药，专门治头疼，一般人轻易不会用到。然而，对于王熙凤来说，这种“依弗哪”，却是她那里的常备药。她时常将这个药贴在太阳穴上，以至于众人都看习惯了，已经开始熟视无睹了。 为什么王熙凤房里常年备着这种治头疼的“依弗哪”？这只能证明，王熙凤常年头疼。为什么王熙凤会常年头疼？因为她在管理贾府的家务事。作为高高在上的琏二奶奶，就算管理家务，也不需要她亲自动手，只要吩咐下人去做就行了，为什么王熙凤会因为管理贾府而头疼呢？其实，有几点原因。 贾府的奴仆很刁蛮，不好管理。 贾琏从姑苏回来之后，王熙凤就忙不迭地和丈夫“诉苦”：“我哪里照管得这些事？见识又浅，口角又夯，心肠又直率，人家给个棒槌我就认作针。脸又软，搁不住人给两句好话，心里就慈悲了……咱们家所有的那些管家奶奶，哪一位是好缠的？错一点儿，她们就笑话、打趣，偏一点儿，她们就指桑骂槐地抱怨，坐山观虎斗、借剑杀人、引风吹火，站干岸儿，推倒油瓶不扶，都是全挂子的武艺……” 诚然如此，贾府中那些刁蛮的奴仆，真不是容易制服的。王熙凤没少因为她们费心费力，探春也曾经因为这些刁蛮的下人动过怒。 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死的时候，正好是探春管家。那位吴新登媳妇，为了看探春的笑话，在来回明这件事的时候，故意不告诉探春贾府中的旧例，就让探春自己看着办。探春问她家里的旧例，她反而笑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赏多少，谁还敢争不成？”探春笑道：“这话胡闹，依我说，赏一百倒好，若不按例，别说你们笑话，明儿也难见你二奶奶。”吴新登媳妇笑道：“既这么说，我查旧账去，此时却不记得。”探春冷笑道：“你办事办老了的，还不记得？倒来难为我们！你素日回你二奶奶，也说现查去？若有这道理，凤姐姐还不算厉害，也就算是宽厚了。还不快找了我瞧！再迟一日，不说你们粗心，反像我们没主意了！” 这些下人为什么敢在探春面前耍花腔，不敢在王熙凤面前耍花腔？其实很明显，她们也曾经这样难为过王熙凤，王熙凤根本不吃这一套，她们才开始对王熙凤有了几分惧怕。 平儿说得更明白：“罢了，好奶奶们，你们素日眼里没人，心术厉害，我这几年难道不知道？二奶奶若是差一点的，早就被你们这些奶奶们治倒了。饶这么着，得一点空，还要难她一难，好几次没落了你们的口声，众人都道她厉害，你们都怕她，唯我知道，她心里也不算不怕你们呢……” 每天管理着这样一群刁蛮的奴仆，王熙凤和她们斗智斗勇，免不了心力交瘁。 贾府入不敷出，王熙凤为了保持贾府的正常运转，不得不费尽心力。 单单和奴仆们斗智斗勇，还远远不够，王熙凤还有更头疼的事情要做。如今的贾府，早已不是几十年前的样子。贾府的人口越来越多，开销越来越大，但这些子孙们越来越不争气，进项越来越少。 如此能让贾府保持正常运转，不至于出现亏空，落人笑柄，才是王熙凤更重要的职责。为了做到这一点，王熙凤“这几年生了多少俭省的法子，一家子大约也没个不背地里恨我的，我如今也是骑上老虎了，虽然看破些，无奈一时也难宽放”。 那些不明就里的奴仆们，还在背地里抱怨，说王熙凤“恨不得把银子省下来堆成山，好让老太太、太太夸她会过日子”。 其实，为了维持贾府的正常运转，王熙凤已经数次典当自己的首饰，填补贾府的亏空。她的这番苦心，竟没有一个人能理解。这才是王熙凤很可悲的地方。 为了将所有事情都打理得井井有条，王熙凤每天都起得很早。 王熙凤每天要处理多少事？那个名叫善姐儿的丫头曾经告诉尤二姐：“……我们奶奶天天应承了老太太，又要应承这边太太、那边太太，这些妯娌、姐妹，上下几百男女，天天起来都等她的话，一日少说，大事也有一二十件，小事还有三五十件，外头的从娘娘算起，以及王公、侯伯家里，多少人情客礼？家里又有这些亲友的调度，银子上千、钱上万，一日都从她一个手、一个心、一个口里调度……” 善姐儿这话虽然是为了压倒尤二姐，但也并不是空穴来风。王熙凤平日里的事情，确实非常多，每天门外都有若干媳妇、婆子等着回话。王熙凤还要将他们所有人的所有事，都记在心里。谁若是出了一点差错，王熙凤立刻就能听出来。这需要一个聪明的脑子，也需要很强的心计。但处理这些事情，更重要的是要有充足的时间。 为了能处理好这些事，王熙凤每天都起得很早。尤其是在她协理宁国府的时候，寅正时分（凌晨四点）就起床了。 这些细节，都表明长年累月地这样操劳，王熙凤早已积劳成疾。常年头疼就是王熙凤积劳成疾的表现。然而，王熙凤的头疼，却让贾府人早已熟视无睹了认为王熙凤贴“依弗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是大家都已经看惯了的事。 其实，在嫁入贾府之前，王熙凤也是一个很健康的女子。第五十五回，王熙凤小月之后，曹雪芹还提到她“自恃强壮，虽不出门，然筹划算计，想起什么事来，便命平儿去回王夫人”。 这次小月之后，王熙凤依然不管不顾地操劳，让自己的小月，渐渐发展成了“下红之症”，以至于后来酿成了血山崩。 在王熙凤的判曲中，曹雪芹写了十个字，“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这才是曹雪芹对王熙凤的最准确的评价。这个过于要强的女子，为了贾府，操碎了心，却并没有得到任何人的认可，大家对她的头疼，对她太阳穴上贴的“依弗哪”，也早就习惯成自然了。或是，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才明白了，她的一片痴心，也“白使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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