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人地 | 2021-04-02 08:03 |
|
在《红楼梦》中有这样一群人，他们喜欢沾别人的光，他们不顾羞耻，还擅于骗人；他们喜欢成日里兴风作浪、胡来妄为；他们为曹公所鄙视，为世人所不齿。没错，他们就是清客相公。起初我也很厌恶这些蝗虫们，认为他们贪得无厌、不顾廉耻。但是随着自己步入中年，我开始理解甚至同情他们了，因此今日斗胆为他们说几句话，试着引导大家换一个角度去重新审视《红楼梦》中的清客相公们。 存在即合理，清客相公这一群体，能够在中国历史上辗转存续了两千多年，必定有其存在的道理。 首先是供方资源充足。 官本位主义价值观的根深蒂固及科举制度的实行，滋生出了一个规模庞大的读书人群体，也就是宝玉口中的“禄蠹”，他们数十年如一日地攻读不辍，只求有朝一日能够金榜题名、紫蟒加身。但除了极少数的幸运儿能够获得朝廷颁发的委任状之外，其余的落榜考生们只能回家复读，备战三年之后的考试。 真可谓“三年等一回，等一回啊啊~~”。 这种不甚合理的官员选拔制度，每年向社会上输送了数以万计的待业男子，造成了较为严重的社会问题。 这些百无一用的知识少年和知识大叔们要养家、要吃饭，因此急需一份力所能及且又能够继续梦想的工作。而前往官宦人家当一名清客，则成了这些落第文人们蛰伏待机时期的最佳选择。 其次是市场需求量大。 侯门公府同样非常需要清客相公们。古人没有电视也没有互联网，他们的文化娱乐项目相对比较少，最主流的消遣方式就是置酒高会、看戏听曲。但喝酒看戏这类活动未免太过于亲民，不够风雅。因此那些诗书仕宦人家的男主人们，往往会时不时地组织一些专题笔会、诗词大赛或文学沙龙，以此来显现出自己与普通泼皮暴发户之间的雅俗之别，更为彰显出自己的绅士风度、名士风流。 但要想唱好这台文化大戏光有主角可不行，还需要有大量的“文化人”来充当配角和观众，而这些暂未考取功名的读书人们恰巧就是最合适的人选。正是因为这种的相互需要的关系，使得清客相公这一特殊群体的存在变得无比合理。 但是——清客不是你想当，想当就能当。 清客这一行的门槛还是很高的。 尤其是贾府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他们对清客相公的要求可以说近乎于苛刻。 首先要看应聘者是否具有过硬的“文凭”，秀才学历的相公很难入得了我们政老爷的法眼，他们估计连贾府的角门都进不去。怎么着也要有个举人的头衔，或者是像雨村那样被革了职的旧员。 仅有文凭还不够，若想获得老爷们的认可，还需要有一技之长来让你从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 清客最为讲究的是功能性技能出众，也就是至少要有个“一招鲜”才行。就如我们的沾光大师詹子亮，凭借一手极好的工细楼台，不但获得了荣府的邀约，而且也赢得了宝二爷的赞誉。那个程日兴就更为了得了，美人画得出神入化不算，还花开两朵，兼职做起了古董生意，能够随时为政老及其朋友圈里的老爷们提供上门鉴宝服务，真算得上是帮闲赚钱两不误。 此外，要想成为一名出色的清客，还必须要有极高的情商。《红楼梦》中的这些清客相公们真可谓是八面玲珑，左右逢源。他们不但能和“无所不至”的呆霸王、珍大爷打成一片，而且也有本事把向来严肃古板的政老爷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搞掂薛蟠之流其实并不难，他们的喜好庸俗而具体，他们喜欢的是最大的西瓜、最长的鲜藕、最漂亮的小姐姐和最烈的酒。但要想让政老们满意就不容易了，他们的要求比较抽象和缥缈，他们追求的更多是精神层面的享受和心理上的满足。 要想满足这些老爷们的要求，必须擅于察言观色，且能够由此准确揣摩出老爷们的心意，此外还要懂得随机应变，最终帮助老板把事情做成。用现代管理术语来表达，就是作为一名合格的清客，必须具备极强的洞察力、严谨的逻辑思维能力、出色的解决方案设计能力以及优秀的应变能力。 举个栗子。《红楼梦》第十七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时，贾政为园子里的匾额对联定名之事犯了难，而清客们几句话就把政老的问题解决了。原文中用了“笑答”二字，可见清客们解决此问题的轻松和从容。 我们简单复盘一下清客们所用的套路。他们先是肯定了政老的见识： “老世翁所见极是”， 表达了只有具备政治头脑的人，才能发现这题匾额背后的厉害关系的意思。在给出建议前先轻拍老板两下，让老板不觉得尴尬。随后他们迅速帮助政老爷厘清了问题的脉络： “匾额对联断不可少，亦断不可定名” 最后他们又给出了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案： “如今且按其景致，或两字、三字、四字，虚合其意，拟了出来，暂且做出灯匾联悬了。待贵妃游幸时，再请定名，岂不两全？”。 贾政等听了之后非常满意，便引着一行人入园拟定对额，顺便游览。但谁知在半路邂逅了个贾宝玉，打乱了清客们的预定计划。他们反应足够快，在第一时间发现，此时此刻“试宝玉之才”已经成为了贾政最主要的需求，而解决这一需求的唯一方式，就是让宝玉在题对额时技压众人、大展题咏之才。不仅如此，此时如能顺手帮助宝二爷顺利度过此劫，二爷自然要领大家的情。 因此众清客立刻调整策略，不惜自黑，全程将“板腐”二字诠释到极致，以一群“读腐了书的”群像来衬托出宝玉的天分高、才情远。最后的结果大家都熟知的，政老爷的需求全部解决了，宝二爷也过关了，可以想象清客们的好处自然也少不了的，真可以说是实现了完满的三赢局面。 不是人精还真干不了清客这活，叹叹。 清客们终日帮闲凑趣，遭世人唾骂，他们图的也不过是那几两碎银。生活不易，我们大可不必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上去鄙视他们为人处世的方式，只要他们开心就好，他们的老板们开心就好。将心比心，若是有奇缘，我也愿意去某个钟爱《红楼梦》的官老爷家里当一名清客，每天陪他讨论讨论文本，玩玩卧底，这难道不香吗？ 以平常心，看无常事 读红楼梦，做明白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