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人地 | 2021-03-27 07: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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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大观园宣告竣工，贾珍来请贾政去“验收”：“园内工程俱已告竣，大老爷已瞧过了，只等老爷瞧了，或有不妥之处，再行改造，好题匾额对联的。” 贾政便带着自己手下的一帮清客相公，从大观园的正门进入，一处处开始游览。大观园中庭院轩榭众多，但在贾政这一次的游览中，被详细描绘了一番的，只有五个地方——门口不远处的沁芳桥，种满竹子潇湘馆，颇有田园风光的稻香村，富丽堂皇的怡红院和蘅芜苑。其中，这几处院子，都是大观园中非常重要的地方，但此时曹雪芹的描述，很显然另有一番深意，尤其是后来薛宝钗住的蘅芜苑。 因而步入门时，忽迎面突出插天的大玲珑山石来，四面群绕各式石块，竟把里面所有房屋悉皆遮住，而且一株花木也无。只见许多异草：或有牵藤的，或有引蔓的，或垂山巅，或穿石隙，甚至垂檐绕柱，萦砌盘阶，或如翠带飘摇，或如金绳盘屈，或实若丹砂，或花如金桂，味芬气馥，非花香之可比。 和大观园中别处不同的是，这所蘅芜苑（当然，此时还没有这个名字）种满了藤蔓类植物。这别出心裁的设计，令贾政意想不到，不禁感叹道：“有趣，只是不大认识。”那么，蘅芜苑中这些基本上都是藤蔓类的植物，究竟是什么呢？有人认为都是“藤萝薜荔”，但这种说法，却遭到了贾宝玉的反对。 宝玉道：“果然不是。这些之中也有藤萝薜荔，那香的是杜若蘅芜，那一种大约是茝兰，这一种大约是清葛，那一种是金簦草，这一种是玉蕗藤，红的自然是紫芸，绿的定是青芷。想来《离骚》《文选》等书上所有的那些异草，也有叫作什么藿蒳姜荨的，也有叫什么纶组紫绛的，还有石帆、水松、扶留等样，又有叫作什么绿荑的，还有什么丹椒、蘼芜、风连。如今年深岁改，人不能识，故皆象形夺名，渐渐地唤差了，也是有的。” 林黛玉的潇湘馆，种满了竹子，李纨的稻香村，种满了杏树，沁芳桥畔种的是桃树，但是在薛宝钗的蘅芜苑，却几乎没有树，都是藤蔓类植物。为什么曹雪芹要给蘅芜苑安排这样与众不同的植物？其实，我们不妨从这几种植物的生长习性，来探寻一下曹雪芹这样设计的真正原因。 这些藤萝、薜荔、杜若、蘅芜等植物，各有各的姿态，各有各的长相，也各有各的用处，在“探春管家”的时候，准备把大观园“承包”给家里的婆子们，李纨就曾经说过：“蘅芜苑更厉害，如今香料铺并大市大庙卖的各种香料、香草都不是这些东西？算起来比别的利息更大……” 但是，除了各自的用处之外，这些植物还有另外一个共同点，就是都需要依附于乔木类的植物，才能长得更高。这不仅让我们想起来“林黛玉重建桃花社”的时候，薛宝钗填的那首《临江仙》，“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薛家进京，原本就是准备投靠位高权重的王子腾，可是事情不凑巧，他们走到半路的时候，王子腾升了九省统制，奉旨查边去了。于是，薛姨妈就带着儿子、女儿，直奔荣国府，从此以后，薛家就在贾家住下来，再也不提搬走的事。虽然薛家在京城中有自己的房子，打扫也不过是十天半个月的事，但人家就是赖在贾家不走了。 薛家长年累月地在贾府住着，贾府人又何尝自在了？毕竟，在这些贵族之家，非常讲究待客之道，薛姨妈作为客人，地位要高出贾府的同辈人一等，往往和贾母平起平坐，就连她的姐姐王夫人，也要比她低一个档次。别扭不？ 贾母因为薛姨妈是客人，在任何宴席上，都要率先照顾薛姨妈的感受。老太太还是好面子的人，还不能说出请薛家搬出去的话。可是，探春就没有那么客气了，当薛宝钗提出要搬出大观园的时候，这位姑娘直接说：“亲戚们好，也不必死住在一起才算是好。”可见，贾府人对薛家长居贾府，心里都没有多满意。 薛家在贾府住的就很顺心吗？其实也并非如此。贾母曾经因为贾赦要娶鸳鸯做妾，将王夫人骂了一顿。作为妹妹的薛姨妈，脸上也挂不住，讪讪地回去了。可是，她刚回去，贾母又打发丫头来请她去打牌。薛姨妈真心不想去，那丫头说：“好亲亲的姨太太、姨祖宗，我们老太太生气呢，你老人家不去，越发没个开交了。你老人家嫌乏，我背了你老人家去！”薛姨妈也只得跟着这个丫头，来陪着贾母打牌。 此时的薛姨妈，也俨然成了一个哄老太太开心的“工具”。她不可能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自由自在，自己说了算。“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这样的道理，薛姨妈何尝不明白？ 那么薛家为什么在这么尴尬的环境下，就是不肯搬走呢？因为此时的薛家，必须像藤蔓类植物一样，依附于某一棵高大的乔木类植物，才能生存下去，才能长得更高。薛家的媳妇夏金桂，就很不客气地指明了这一点：“……谁不知道你们薛家有钱，行动就拿钱垫人，又有好亲戚辖制着别人，你不趁早施为，还等什么……” 贾府，就是薛家这棵藤蔓，缠上了的一棵大树，他们没有勇气离开这棵大树，也根本离不开这棵大树。因为一旦离开了这棵大树，他们的生存处境堪忧。 所以，曹雪芹特意在薛宝钗即将入住的蘅芜苑，种满了藤蔓类植物，就是要很隐晦地告诉读者，薛家的真实处境和真正的目的，其中也不乏对薛家有一种辛辣的讽刺味道。当我们读懂了曹雪芹的这层意思，才明白这位老先生，一点面子都没有给薛家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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