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地 |
2021-02-21 08:33 |
(一)也算缘 说来好笑,我竟不知道我是谁,但她们都叫我香菱。 是了,“香菱”是我初来乍到时宝姑娘给起的名字——我本是薛家买来的丫头,为了我,薛蟠少爷更闹了人命官司。而现在,我也快要成为薛蟠少爷的妾室了。听老奶奶说,要明堂正道的摆酒请客,以示对我疼爱看重之意。我心里却不能不想,薛家是如此心安理得,难道已然忘记了那冯渊公子是怎么死的吗? 记得我初来时常常抹眼泪,那负责日夜看守着我的大娘悄悄劝我:“老人们都说,这人啊,无缘不聚。孩子,这也是你的命!”后来我才知道,原话是:夫妻是缘,善缘,恶缘,无缘不聚。其实不止夫妻,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何尝不是如此?那我和薛蟠少爷,是善缘,还是恶缘呢?我不敢想下去。
(二)糖葫芦 虽然连爹娘并自己的来历都忘得差不多了,但我心中始终记着,爹爹曾给我买过一串糖葫芦。那糖葫芦红彤彤的,酸酸甜甜真好吃,可以说构成了我稀薄回忆中唯一仅存的美好。 记得没人时薛蟠少爷曾对我问长问短,问我记不记得家乡,记不记得爹娘,记不记得自己叫什么。我总是摇摇头,面上不见悲喜。倒是那薛蟠少爷露出了一丝怜悯之色。原来他这般粗豪的纨绔子弟也懂得世间悲凉。我不由叹息道:我只记得爹爹给我买过一串糖葫芦。薛蟠少爷一拍桌子,大声道:“好香菱,这不打紧!以后我给你买一百串糖葫芦!不,一千串!”就为了这愁苦人间他给我的一点温暖,我似乎爱上了薛蟠少爷。
(三)少奶奶 不管我当初曾有多恓惶,此后却也随遇而安,每日笑嘻嘻的,不复忆起当年之事。 可是,不认命又能怎样? 屋檐下的大燕子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日子就这么无关紧要地流走了。 突然有一天,我听说薛蟠少爷要娶亲了。又听说这位姑娘也识文断字,我心里暗想,她自然和众位姑娘们一样典雅和平,从此又多一个谈诗论画的人,且我又可卸下责任,所以盼着的心,竟比薛蟠少爷更真切十倍。
终于细乐呜哩哇啦地吹打起来,家中四处张灯结彩,人人忙得乱纷纷,面上却喜气洋洋。看着薛蟠少爷志得意满的笑脸,我心里恍恍惚惚,想起了他当初纳我时也是这么笑着。但他一转身,用红纸裹的新秤杆儿一挑红盖头,却露出了另一张羞答答低垂着的美人儿脸。 啊,薛蟠少爷今天娶了正室。而我左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妾罢了。 新少奶奶闺名唤作夏金桂,看上去也是娇花嫩柳一般的人才,可奇的是,她平日也不吟诗,也不作画,脾气也极大,且颇富手段,一向豪横的薛蟠少爷竟也被拿捏得死死的。 而我,千小心万小心地服侍,却被设计了。
(四)终返乡 虽然薛蟠少爷早在新鲜过后便将我看成了马棚风,不再挂怀。可金桂少奶奶却也容不下我,竟起了赵匡胤灭南唐之念。 也对,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于是我被她施以颜色:先是给我改了名字,“香菱”成了“秋菱”;之后我便顺理成章地撞破了薛蟠少爷和陪房丫头宝蟾的“好事”;再后来又闹出了巫蛊之事,硬说我咒了少奶奶。 真真冤枉死人! 看着薛蟠少爷气急败坏地朝我抡过来的门闩,我疼在身上,痛在心里。 家里一片大乱,老奶奶气急了,嚷嚷着要卖了我,好大家清净。 亏得宝姑娘劝住了老奶奶,说不必卖,跟了她就好了。 从此,我来到了宝姑娘身边,与薛蟠少爷再无瓜葛。
此刻,我虚弱地躺在炕上,多年的干血症已弄坏了我的身子。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我喃喃地念着李煜的绝命词,亡国的君主,失家的我,在这一刻,竟心灵相通。 我不禁苦笑了:多情应怜我,应怜,应怜,啊,英莲…… 这一刻我突然记起了所有,记忆像咔的一声打开了的封锁已久的宝箱,往事一幕幕纷纷闪现眼前,而爹爹妈妈的面孔是如此清晰。 原来我是小英莲啊,我心中悲喜难辨,泪流满面,低声叫道:啊,爹爹妈妈,我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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