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谷粉丝 | 2020-11-11 07:5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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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里人，都有谁到访过太虚幻境？可能大多读者会脱口而出：和贾宝玉。 第一回里，甄士隐遇到一僧一道，跟着走到太虚幻境门口，“意欲也跟了过去，方举步时，忽听一声霹雳，有若山崩地陷”，不由大叫一声，却原来是一个梦。甄士隐到了门口，可惜没有进入。 第五回，贾宝玉在秦氏房中午睡，梦游太虚幻境，得警幻仙子引领游赏，看了红楼众芳的判词，欣赏了《红楼梦》十二支曲子，又与警幻之妹可卿同领云雨，可惜终究不悟。 但是，在这第五回里，太虚幻境还有一个访客，只是没有出场，不免被粗心的读者从眼前放过去了。那个人是谁呢？——绛珠仙草。 “又听警幻笑道：‘你们快出来迎接贵客!’一语未了，只见房中又走出几个仙子来……一见了宝玉，都怨谤警幻道：‘我们不知系何贵客，忙的接了出来！姐姐曾说今日今时必有绛珠妹子的生魂前来游玩，故我等久待。何故反引这浊物来污染这清净女儿之境？’” 说的分明，“必有绛珠妹子的生魂前来游玩”，那么，就在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的同一个时期，绛珠仙草必也到访。 那么问题来了——绛珠仙草的到访，到底有何意味？ （一）太虚幻境的凡间投影：荣国府里的乌托邦 太虚幻境是什么所在？是仙境。门口有一副对联：“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这副对联是我们读懂《红楼梦》的锁钥。 真假之对照，转化，是《红楼梦》整体构思的一个基本设计：由大荒山中的顽石，到通灵宝玉，即由真入假；最后复归顽石，是由假归真。对应于从太虚幻境的神瑛侍者，到荣国府的贾宝玉，最后复归于太虚幻境的神瑛侍者。 顽石与神瑛侍者的历劫过程两相叠加，形成“真—假—真”这么一个闭合的结构。 在这个结构里，顽石与神瑛侍者的对应关系，通灵宝玉与贾宝玉的对应关系，自不待言；而仙界的太虚幻境，与凡间的荣国府，岂不也是对应关系。准确一点说，太虚幻境对应着荣国府里，围绕着核心人物贾宝玉，由清净女儿构成的一个小世界。这个小世界，后来具象化为大观园。 太虚环境里的仙子，“皆是荷袂蹁跹，羽衣飘舞，姣若春花，媚如秋月”；而大观园，与尘世相对隔绝，屏蔽了男性文明的污染，最大程度地葆有女儿的纯美与原美，这二者，其实都是闺阁的放大与升级，是纯美温柔的女儿世界乌托邦。 对于荣国府里的这个乌托邦，我们不必刻舟求剑，非要指定为大观园，其实它先于大观园建成之前，就早已存在了。贾宝玉自幼喜爱与女儿厮混，又加上贾母溺爱庇护，真的就是在女儿堆里生长起来的。他的这个乌托邦，岂不就是太虚幻境在凡间的投影。 那么，太虚幻境里，绛珠仙草到访，对应着荣国府里那个乌托邦，发生了什么呢？ （二）绛珠仙草的秘密：降世为钗黛二人 贾宝玉的这个乌托邦里，原先有一个核心人物——林黛玉，自入贾府以来，便和贾宝玉一同，跟随贾母居住，林黛玉在碧纱橱内，贾宝玉就在碧纱橱外，“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顺，略无参商”。 但是这个时候，乌托邦里来了新的客人——薛宝钗。“年岁虽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丰美，人多谓黛玉所不及。而且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不比黛玉孤高自许，目下无尘，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 仙界：绛珠仙草到访太虚幻境； 凡间：薛宝钗来到荣国府。 这两相对照，我们不难发现，绛珠仙草，对应薛宝钗！薛宝钗就是绛珠仙草的凡间投影。 这似乎与我们素来的理解不符：绛珠仙草不是降世为林黛玉吗？因受神瑛侍者灌溉之恩，来还他一生眼泪，所以林黛玉总是哭哭啼啼的。 但是，我们翻开《红楼梦》找找看，书里没有任何地方明言绛珠仙草降世就是林黛玉。那么有没有其他可能？——当然，“还泪”这个特征非常明显，不容否定；但是，谁又说绛珠仙草降世只能是一个人，不能是两个人呢？ 上世纪二十年代，俞平伯就提出“钗黛合一”，他指出金陵十二钗的图册当中，钗黛合为一图，合咏一诗，而其她人却是一人一图，难道钗黛之品质才华比不上其他人，不配单独图咏吗？显然不是这样。 那么，如果钗黛其实是一个人，都是绛珠仙草降世的化身，不就能够解释吗？ 这就是真相：林黛玉是绛珠仙草降世不假，薛宝钗也是绛珠仙草降世，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脂砚斋批注里即透漏：“钗玉名虽二个，人却一身，此幻笔也。”钗黛原是一个人。 还有没有证据呢？有。 第一回里交代： “只因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绛珠草一株……后来既受天地精华，复得雨露滋养，遂得脱却草胎木质，得换人形，仅修成个女体，终日游于离恨天外……” 绛珠仙草原是“草胎木质”，也就是兼有草本与木本的性质。林黛玉的“林”，由两个“木”组成，当然对应了“木”的性质；那么“草”呢？显然对应薛宝钗，“薛”，草字头嘛，而“薛”本也是一种草本植物的名称。钗黛合一，才完整地体现出绛珠仙草“草胎木质”的特征。 （三）“兼美”的隐喻意味：钗黛合一 另一个铁证，是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时，与警幻之妹，“乳名兼美，字可卿者”同领云雨之事。 梦里这个可卿，往往被论者指实为贾蓉之妻秦氏。其实不对。梦里的可卿，与现实里的秦氏，是不一样的。 梦中可卿，“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正和其乳名一样，“兼美”，兼有钗黛之美。 而现实秦氏，并不具备“兼美”的特征，“生的袅娜纤巧”，显然偏于黛玉那种娇弱之美，而没有宝钗的“鲜艳妩媚”。 从现实到梦境，为什么发生这样的变形？为什么从某一种美变成兼具两种美？为什么就在此时发生变形？——因为此时绛珠仙草的两个化身，林黛玉薛宝钗都已经来到贾宝玉的乌托邦，钗黛聚齐，即为“兼美”。 绛珠仙草降世为钗黛二人，共同酬报他当日灌溉之恩，对贾宝玉都寄托以深情，都有匡赞之义，都令贾宝玉歆羡爱慕，这应是芹翁的原意。虽然拥林派与拥薛派的官司打不完，但在芹翁心里，钗黛并无高低优劣之分，而就是同一个人，是一个人的不同侧面、不同阶段而已。 钗黛之精神气象，可能也并不像红学家们所论，如何泾渭分明，又哪个代表进步思想，哪个代表落后思想。没有那回事。 林黛玉所为，薛宝钗全部干过，精神上是相契相合的。林黛玉酒席间大意，《牡丹亭》《西厢记》里的句子脱口而出，薛宝钗背着人，提醒林黛玉，要她爱惜自己，又坦诚相告，你这些淘气任性，我都干过。薛宝钗只是略长大一点，懂事一点而已。并不是林黛玉叛逆，所以看那种书；薛宝钗维护礼教，不看那种书，而是经历过了。 钗黛曾有心结，但慢慢走向心灵相通，气息相应。后四十回里，林黛玉也说出勉励贾宝玉仕进的话，论者多以为败笔，认为与人设不符。我倒不这么看。这其实是林黛玉长大了，越长大她身上薛宝钗的因素就会越多，这正是合一的趋势。如果后四十回确为高鹗续作，我认为这说明高鹗已窥破钗黛合一的真相。 而最后，宝钗黛玉都要回到警幻之处，于情榜上销案，绛珠仙草终归合二为一。无疑，这也印证了“石-玉-石”、“真-假-真”的闭合结构。 钗黛这种一而二，二而一的设计，是一个极有意蕴的创意。事实上已经成为一个开掘不尽的超级IP。如《大话西游》里，紫霞仙子、青霞仙子，这相爱相杀的姊妹俩，其实是同一个人——原是佛祖面前大海灯里一颗灯芯，两股绳被佛祖拧成一体，是两个，也是一个。紫霞临睡前把至尊宝的手和自己的手绑在一起，可是半夜醒来，惊愕地呵问至尊宝你是谁的那个人却是青霞，这一幕真是叫人啼笑皆非，复又唏嘘不已。刘镇伟这天才的构思，正是由《红楼梦》钗黛合一而得到的启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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