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谷粉丝 | 2020-11-05 08: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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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里的贾母，出身显宦，本是金陵世勋史侯家的小姐，嫁给荣国府第二代贾代善为妻，几十年从孙媳妇慢慢熬成老祖宗，她这一塘水，怕是不知道有多深呢。 第二十二回，贾母给薛宝钗过生日。 “吃了饭点戏时，贾母一定先叫宝钗点。宝钗推让一遍，无法，只得点了一折《西游记》。贾母自是欢喜。” 薛宝钗为什么点《西游记》呢？因为贾母喜欢热闹戏。虽然是自己过生日，但是薛宝钗很懂事，知道顾着长辈，就顺着贾母的心思点戏了。 薛宝钗不自私不任性，心思周到，是个优点，才十五岁，待人接物就有这个水平，更是难得。只是，她有可能把贾母的审美想得过于简单了。 贾母并不是没有什么文化一味喜爱热闹的寻常老太太，审美上其实是有一套的。 （一）生活情调，讲氛围 第四十回中，贾母带着刘姥姥游大观园，来到了林黛玉住的潇湘馆。 “贾母因见窗上纱的颜色旧了，便和王夫人说道：‘这个纱新糊上好看，过了后来就不翠了。这个院子里头又没有个桃杏树，这竹子已是绿的，再拿这绿纱糊上反不配。我记得咱们先有四五样颜色糊窗的纱呢，明儿给他把这窗上的换了。’” 潇湘馆窗外，全是翠竹；再用绿色的窗纱，就显得单调，没有层次感，空间关系就模糊了。所以贾母指示，换上银红色的软烟罗，颜色上就有个相互映衬的效果。 软烟罗是高档材料，“若是做了帐子，糊了窗屉，远远的看着，就似烟雾一样”；王熙凤不认识，还说是“蝉翼纱”，可见这老太太的生活品位，实在比小青年要讲究多了。 到了薛宝钗住的蘅芜苑，看到布置太过素净，贾母认为不好，女孩子房里，不能一点不装扮。指示“把那石头盆景儿和那架纱桌屏,还有个墨烟冻石鼎,这三样摆在这案上就够了。再把那水墨字画白绫帐子拿来,把这帐子也换了。” 贾母讲究房间的布置，但也不是一味要华美鲜艳，摆件不能没有，但只需三样；帐子用白色的，但上面要有点水墨字画的装饰。如果这么一收拾，“又大方又素净”。 薛宝钗爱素净很好，但是不能一点不讲究，一点生活氛围都没有。不慕虚荣是一回事，该精致要精致，又是一回事。 贾母注重环境建设，很有生活情调。 （二）艺术欣赏，不一般 贾府才女很多，个个聪明雅致。贾母虽然在诗词歌赋上未有表现，但是在美术、音乐欣赏上都有不俗的品位。 她的屋里，挂着仇十洲的《艳雪图》，第五十回赏雪，“一看四面粉妆银砌,忽见宝琴披着凫靥裘站在山坡上遥等,身后一个丫鬟抱着一瓶红梅”，贾母发现这个情境竟比画中还美，便嘱咐擅长丹青的惜春要把这一幕画下来。 听戏，贾母更在行，有独到的审美境界。 还是第四十回里，贾母领着刘姥姥游大观园，听到鼓乐之音，原来是家里的戏班子在练习吹打，于是让进来演习，吩咐“就铺排在藕香榭的水亭子上，借着水音更好听”。好一个“借着水音”，丝竹管乐，伴着流水淙淙，别有一番韵味。 第五十四回元宵夜宴，贾母点戏，嫌“你等唱什么大出八义，闹得我头疼”，要求“清雅些好”，“叫芳官唱一出《寻梦》，只须用箫管，笙笛一概不用”。 你看，配乐只用箫管，这是真正会听戏的人啊。看过几百班戏的薛姨妈不由叹服，“从没见用箫管随他的”。这就是雅俗之别了，没有那份情怀的，只怕听上一辈子也不能入门。 第七十六回，中秋之夜，于凸碧堂赏月，贾母见月至中天，比先越发精彩可爱，因说：“如此好月，不可不闻笛。”满月清辉，触动贾母的情怀，她吩咐：“音乐多了，反失雅致，只用吹笛的远远吹起来就够了。” 欣赏笛子演奏，她不是要求近一些，听得清楚，而是追求远远的，清淡悠远才好呢。果然，“呜呜咽咽，悠悠扬扬，吹出笛声来。趁着这明月清风，天空地净，真令人烦心顿解，万虑齐除”。贾母还说，“须得拣那曲谱越慢的吹来越好。” 贾母真正喜欢的音乐，是那种柔缓抒情的，清远淡雅的好吗？ （三）思想见解，很深刻 美是感性的，审美是源自心灵的。但是，并不是说，审美活动就 完全排斥理性思考的因素；相反，审美与思考的和弦，往往更加具有震撼心灵的力量。 贾母在审美活动中，体现出的思想见解，往往令人叹服。 第五十四回，元宵节酒宴上，说书的女先生要讲一个《凤求鸾》的故事，刚开头，贾母就拦住了，并且对文艺创作中的低俗化倾向大加挞伐。 贾母先一针见血地批评此类才子佳人私定终身的故事严重脱离生活胡编乱造——“编的连影儿也没有”；再进而抨击其中错误的思想意识——“比如男人满腹文章去作贼，难道那王法就说他是才子，就不入贼情一案不成”；并深挖创作者的不良动机——“妒人家富贵，或有求不遂心，所以编出来污秽人家”；最后着重指出对青少年影响不好——“他们姊妹们住的远，我偶然闷了，说几句听听，他们一来，就忙歇了”。 贾母这一番文学批评，可谓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切中肯綮，发人深思。即便在今天，也是很有参考价值的。写什么，为谁写，追求什么样的社会效益，是文艺工作者不能回避的课题。 贾母就是这样一位生活精致，情趣雅致，思想深刻的贵妇人。她怎么会喜欢热闹戏呢？ 一则，贾母阅历丰厚，真的达到大俗大雅，能俗能雅的境界了，就像她既追求高雅的艺术享受，也受用老老小小喝酒，猜谜，行酒令；既雍容华贵，气度不凡，也喜欢昵词俗语，说说笑笑。那么爱听清雅音乐的贾母，也不妨对热闹戏感兴趣。 二则，贾母这是在带小孩玩。贾母喜欢孩子，也宠溺孩子，给薛宝钗过生日，带着一大群小孩看戏，老太太享受的，其实不是戏，而是这天伦之乐。小孩大都喜欢热闹的，那是天性，只要孩子们喜欢，那么贾母就高兴。 薛宝钗固然懂事，毕竟还是小孩，她竟真以为贾母喜欢热闹戏，才点了《西游记》。也是难为这个孩子了，自己的生日聚会，还想着让老人家高兴，这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这一幕还真是动人，这一老一小，都这么体贴，善良，细腻，老的想尽着小的，小的想尽着老的，你为着我好，我为着你好，多么温馨和美的生活场景。 只是此等风光，人世间，又能有几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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