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十一回描写贾敬寿辰,宁国府设家宴为其祝寿,然而贾敬一心修行,并未回府。贾珍最后“找了一班小戏儿并一档子打十番的”,以此款待前来祝寿的亲朋好友。荣府的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和贾宝玉等都来了,王熙凤和贾宝玉先去看望病重的秦可卿,出来时,戏已经唱过八九出了。
这时候,尤氏让她点戏,她接过戏单,“从头一看,点了一出《还魂》,一出《弹词》”,并说:“现在唱的这《双官诰》,唱完了,再唱这两出,也就是时候了。”尤氏让王熙凤点戏时,她依照礼仪请长辈先点,然而他邢夫人王夫人都点过了,他们让王熙凤点两出“好的”给大家听,这样,王熙凤便点了《还魂》和《弹词》两出戏。
先前演的七八出戏,知道剧名的仅《双官诰》,写的科考高中的故事,内容喜悦吉祥。而王熙凤所点的《还魂》出自汤显祖《牡丹亭》,写杜丽娘死去三年,梅花观主受柳梦梅之托,掘墓让杜丽娘复生。《还魂》和寿宴的气氛不合,王熙凤点这出戏,很是奇怪。
《弹词》通篇所唱是“兴亡感叹”,情调激愤凄凉。写安史之乱之后,老伶工李龟年流落江南,以弹琵琶唱曲为生的凄凉情形。《弹词》若仅仅基调悲凉沉重也就罢了,其中还明确表达了对唐明皇的批评,说他“弛了朝纲,占了情场”,把批评矛头指向皇帝。王熙凤在庆寿家宴上点《弹词》,显然是不太合适的。
但是我们看原文,她这两出戏,却不是胡乱点的。一方面,当着众人,邢夫人王夫人让她“点两出好的我们听”,她自然要用心选择。另一方面,她也是将戏单“从头一看”之后,才点了《还魂》和《弹词》的。王熙凤那么精明,自然应该知道什么场合该点什么戏,而此处却一方常态,必有缘故。
就《弹词》来看,它在清代中后期受到了超乎寻常的追捧,几乎“家家‘收拾起’,户户‘不提防’”,王熙凤在寿宴上点这出戏或许与当时的风行有关。另一方面,由于康熙年间的《长生殿》之祸,后来《弹词》中“弛了朝纲,占了情场”之类的曲词在舞台演出中早已被删改掉,基于上述两点,王熙凤的行为或许就显得没那么怪异了。
许多《红楼梦》的评点者往往更多关注所演戏与小说中人物命运及家族命运的关联。张新之评曰:“是书凡点戏之处,皆是眼目。”并认为《弹词》第一曲“不提防”“是何景象”之语,似是说宁国府以后“不提防余年值乱离”的情景。洪秋蕃的评语较详细,认为: “点了一出《还魂》,一出《弹词》。《还魂》是杜丽娘因情而死,《弹词》是杨玉环因淫而死,皆为秦氏死兆。……”以上诸说都可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