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谷粉丝 |
2020-02-04 12:56 |
今之浓冬三九凛寒似乎稍逊往年,或许忆起深秋北疆“追牧”,大漠深处那山那事那人如抚春风暖意延绵…… 山坳这边 18年6月初飞往北疆,掐着时间赶去阿勒泰福海县拍摄哈萨克牧民夏季转场,历经曲折,多番折腾才通过边检;尝尽艰辛,萨尔布拉克村的住宿、饮食差强人意,又五更摸黑占机位,头次领教了北疆之夏凛冽的夜寒。不过,能走进大漠深处体验颇具异域风情的牧民生活,零距离感受转场的浩大气势,尽情享受生命激情带来的创作冲动,一切付出皆值! 彼时,遥望远处,尘土飞扬,闻听牛哞、羊叫、马蹄声响,牧群如波似浪,一茬又一茬滚滚涌来。然而不时走神,层峦围堵的山坳那边究竟何样,是这般的喧嚣还是静谧安详?是如此的山岩嶙峋、牧道陡峭、扬尘遮阳,还是蓝天白云漂游在辽阔的草原上?牧民是这般跃马扬鞭英姿飒爽,还是脱下“戎装”享受和煦的阳光?“夏转”不由引人走向诗与远方,仔细聆听,远方隐隐传来神秘的感召…… 19年9月初,掐着“秋转”时日,循那感召再赴北疆,终于来到“山坳这边”——紧邻福海的吉木乃县,一个处于大漠深处的牧乡。这里山峦仍叠嶂,却任凭白云飘抚屹立天际;岩石仍露峥嵘,却只见“巨兽”孤独傲然,俯瞰茫茫草原,陪伴遍地牛羊悠闲;蓝天下,衰草泛黄却不乏生机,万籁俱寂又闻车马声响人群欢闹。原来“山坳这边”此时正是喜庆之日——一牧家女考上兰州大学,由乡府赞助正在举办庆典。亲朋好友驾车骑马四方来聚,主人宰羊烤串煮奶茶盛情招待;吃饱喝足宾客走出毡房,娃们追逐打闹,老人寒暄闲聊晒太阳,哈萨克的汉子和媳妇、姑娘,则在草原上大显身手:“女追男”开始,骑马紧追不舍的媳妇,高高扬起鞭子抽向马背上飞奔的汉子,英姿豪气如同放牧场上;接着姑娘、媳妇们赛跑,一应哨声飞奔,绝不逊于“转场”中的扬鞭策马;最精彩的是“叼羊”,两队汉子逐鹿酣战,追逐、争抢、撕扯、搏斗,忽而马蹄飞奔扬尘漫天,忽而群雄跃起龙争虎斗,那英武之影勇猛之气敏捷之身手,不是“转场”却胜似“转场,激战之烈瞬间化为热浪阵阵袭来,以浓墨彩笔绘出了“山坳这边”最亮丽的秋色;又伴着童叟、妇孺的闲谈欢闹,悄然洗尽秋之萧瑟,似牧歌悠扬飘逸回荡。然轻咏又闻高亢亮丽亦见沉郁——牧家以传统方式庆典后辈跨进知识殿堂,恰如以古仪启典春播,于承袭中期盼秋获现代文明。这山坳里历史的起承转换实在是个漫长而复杂的过程,也是个不易求解的难题。眼下和将来它如何再续传统又不固守沿袭…… “山坳这边”之思,与它的秋阳秋爽秋丽一同留在了心底。 荒野露宿 已入暮年,然而人生几十载,屈指一数,真正意义上的露宿只有两次:08年“5·12大地震”不得已而露宿,和这次北疆“追牧”乐于荒野露宿。前者如蒙阴影,后者却为暮年游历添彩一笔。 这“彩”,名副其实。虽追拍福海萨尔布拉克村“转场”,则一路聆秋音,赏秋色,沐秋风,行及禾木晴、雨中悠哉徜徉,进入喀纳斯湖晨雾中游哉幻梦,可谓北疆秋色如宴,品味有余,北疆秋色如云,驾你飘逸,逍遥不息。这“彩”又沉郁堪重。为拍“转场”,前后两次驶向萨拉布尔克:头次翻雪山穿重岭,路虎荒野里冲壕沟爬陡坡,碾乱石跃深坑,胜似极限拉力赛。临近,想象中尘土滚滚的“秋转”却因故改期,无奈只得改变拍摄行程离去。但萨尔布克周围那些“石头”却印刻在脑里:远处石峰、石山;近处石坡、石堆,石坎,巨石,大石,小石,乱石……;三日后从喀纳斯再返,一路兼程,半天时间奔驶了三百余公里,到达萨尔布拉克已夜幕垂帘。茫茫荒野,无村无店,露宿没得选;次日待转场的牛群密匝匝聚集这山坳,露宿又乐为。 苦兮尝甘甜,一点不假。正在为露宿忙乎,有队友仰天惊呼,抬头望去,一幅巨大的水墨丹青正在天空徐徐展开,没有云卷云舒,只有巨笔素描,如同国画之拖曳,勾、擦、点、染、丝随意,或凝练沉毅或行云流水……一会儿,奇幻出现,素洁淡雅化为艳丽浓妆,火烧云染红天际且不断变幻,渐而形成巨大的火炬状,炬焰冉冉飘飞随日隐而西沉,忽而又从幽暗中跃出,幻化为几束巨大的光焰,斜亘深邃的夜空,如飞船射向太空的拖尾,又像巨轮行进翻起的尾波,荡漾着黑暗的深幽……惊叹,惊叹!刹那间,身体的疲惫消融于视觉的盛宴,视觉的盛宴又化为味觉之甘甜,值了! 夜深了,这“味觉”还在继续——它不仅享受了工匠(司机兼摄影导游)和他媳妇操办的丰盛晚餐,及他侃侃而谈的“話聊”大餐,而且其“甘甜”还不断撩动我们的神经末梢,诱惑我们敏锐的听觉:帐篷外,夜风时而咋起草木嗦嗦似与我们低语;百来米开外,牛群时而哞叫似为我们哼唷催眠,只觉大地血脉缓缓流经,滋润万物激活日间疲乏的肌肤;只悟黑暗中万籁俱寂生机不息,正悄悄洗涤荒野的孤寂。这已不只有“甘”之味,不只是“听”之悦,生命的琴弦被轻轻拨动,久远的记忆被唤醒,灵魂深处的情思泛起:08年“5.12大地震”的次日不得已的露宿,喧哗躁动,蚊虫叮咬,闷热得令人窒息,数十万生灵在山崩地裂中瞬间消失,生命的恐惧,生存的无奈,全都定格在地壳颤动的一个“喷嚏”;而十多年之后,夜宿大漠深处,傍晚观夕辉美丽如礼花绽放,深夜尽享荒原温柔轻抚,连周围嶙峋之石坡石山也不再冷眼相视,任灵魂与黑暗中万物窃窃互语……感恩大自然赐予的这般祥和与如此安宁。 原来生命之重,必得承受苦难,历经苦难之后仍与天宇自然同在,彼此相依相伴。心中庆幸,年届七旬,尚能在这人迹罕至的荒原将生命记忆的阴影化解、升华而超然。 “工匠”其人 “工匠”者,非真正的匠人而是我们北疆秋行的司机兼摄影导游。 抵达乌市第二日,秋行启程,已届壮年的路虎驾者自报家门,名“工匠”,问曰,何意?答曰,无意,称谓而已。秋行近十日,行程几千里,由熟渐知而悉其性识其人,方知这“工匠”并非虚名。 荒野露宿,是“工匠”和他媳妇献技的高潮。后备箱煤气罐搬出,大铁锅支起,瓢盆碗筷拿出,羊肉炖萝卜的美味鲜汤、热腾腾的馒头,老干妈、榨菜、啤酒,还有帐篷蜗居里铺上的棉被,以及黑暗里撑起的那盏明晃晃的灯……如此种种,工匠和他媳妇的厨艺和能干没得说;而路过街市只有短暂停留,他俩购买食物,置办被褥;在荒野里搭建帐篷,三下两下弄出这顿吃喝,又可见出他们动作之利索,做事之干练,考虑之周全,真是了不得。但还是碰到难题:笔记本电脑没电了,无法倒录相机储存卡,只见工匠从后备箱拿出电线,掀开路虎引擎盖,在发动机上一阵鼓捣,接通电源,问题解决了。看来凡是“事儿”,到工匠手里都不算“事儿”。 集此多能,“工匠”实至名归。但与他这些副业相比,驾者工匠的车技更是了得。在无“路”中“拓路”可谓他的绝招。那日为避边检,路虎和他媳妇开的猛禽,在萨尔布拉克越壕沟冲陡坡,碾乱石跃坎坷,硬是从杂草丛生、乱石嶙峋中寻出路来。如此荒野如茫茫大海,没有参照亦无导航,仅凭直觉,而且还不时在电话里指导求援车友如何排除意外路障……车内不由赞声一片。问及这直觉、这技能如何练得,工匠轻描淡写,说这不算啥,不过小菜一碟,于是谈及他当年的越野经历,谈及他带领探险旅游队曾亲历的雪山之险、荒野之困,所目睹的生命洗礼和生命消失,言语中流露出对大自然的敬畏和对生命的珍惜;而在实实在在的生活中,这种襟怀和情思又融入他行为的点滴——露宿次日清晨,牧道旁小憩的转场牧人尝到了他媳妇送去的热馒头;离别之际,剩下一大堆食物羊肉、馒头、馕……,他亲自打包并驾车送给远处的牧家小店。 看来这“拓荒”的驾者,以“技”为生却并非只有“技”。年复一年行驶大漠,膜拜荒原和生命,育就了这位驾者的古道热肠,不过亦非仅此。这情思已带有草原的浓郁气息,闲聊中才得知他原来是个戍边屯垦地道的“兵团二代”,大半生磨砺已使他与草原无法分离;这情思还凝结了草原的豪气和大义,聊起那年边土患祸,他愤慨陈言不义直赞当时疆地人的义举;这情思又深蓄对家国人世的思虑,一路行来间或与他聊到现实、人世、教育,偶尔还触碰到敏感的政治话题,虽彼此观点分歧,各持己见,却不由暗地里佩服,这个具有高超驾技的“匠人”活得明白,灵魂尚在,不同流俗。 “不俗”即“雅”,工匠还果真如此。他一路录的视频让我们疯传;视频中配的音乐,让我们在网上苦苦搜寻;更为意外的是,他与我聊起疆地和突厥的历史,让我这个研究西域文化的学者也不容小觑;与我聊起外国名著,连我这个教授文学的大学教授也有点诧异,他直言巴尔扎克描述累赘,大赞俄国文学,谈到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隐含的宗教,谈到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谈到哥萨克汉子草原枭雄葛利高里的悲剧,谈到主人公与娜塔莉亚凄楚的爱情……具有如此文学素养的“工匠”,却是个舍弃所学建筑工程专业,仅仅以带旅游团队为生的驾者! 分手之际,工匠告知,两天后他将带队去西藏,又是雪山草原!或许他的驾技,他的情思只属于荒野中的雪山和草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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