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正经也 |
2018-08-16 11:20 |
也许,这是最后一条夜航船了。 每周,一三五过去,二四六返回。过去,晚上七点半开船,次日上午到。返程,下午四点上船,第二天上午到。 还是过去的船。船舷栏杆,两手摸上去,油漆斑驳,凹凸起伏,竟有半到一公分的厚度,像是一种特别的“包浆”。整个船上,仅一层甲板上,站着十几个,二十来个人。是的,人也稀落,远不比当年。 唯有,船上的汽笛,一如狮吼虎啸,响彻了黄水苍茫的水边。 要说过去,那还是30年前。 市中心十六铺码头。轮船将行未行,举头望,大船高高,共有两三层甲板站满了人,每每像是一场盛大出行仪式。下午四五点起,船在黄江上,缓缓地走,两个小时,才到达吴淞口,黑夜两岸灯火璀璨。 大海那边,沈家门、普陀山和朱家尖,有一个三角航线,渡船在半小时之内。许多年前,到宁波到沈家门到朱家尖,一路都有大桥相连,唯有普陀山仍是孤立海上的岛。 于是,还有一班夜航船,来去吴淞码头和普陀山之间。 早在中小学时,我们去乡下,都是先到沈家门外婆家,然后去朱家尖渔村娘舅的家。那边,两个娘舅的家紧挨着。屋内泥墙泥地,外面石头的墙。那时的渔村,金晃晃的太阳,照得庄稼特别绿,泥土特别黑。村里到处晒着蕃薯干,空气中有着有机肥料的气味。那一个新月形的海滩上,泊着许多木壳机帆船,还有许许多多的渔网。 一个叫着月岙的渔村,外婆和母亲出生的地方。 那时去乡下,一般坐四等舱五等舱的轮船。五等舱是一个大统铺,不明不暗的,里面到处是床。有一回,为了省钱,跟母亲坐舅公的木壳机帆船,从黄浦江边的江浦路码头上船,遇上海上大风浪,人躺在船舱,身体随着船摇,在左右两边,一会儿滑上,一会儿滑下,一夜大吐不息。也有过,一个人坐轮船,夏日里买一张8元散席票,只去服务台领一卷草席,随你在船上船下,甲板上,楼梯边,一眼望去,一船无处不是地铺。 以后八十年代,因为那边有过一个“人”。每次回程,总是难舍。天色将暗未暗,一个人在甲板上,一站总是两个小时。一路上,唯有黄色的海浪,和黄色的岛屿,相伴相送。夜半睡去,第二天一早,床下一地烟蒂。 直到十年以前,这才刚发现,船上有着餐厅,而且很大,两个门进出。晚餐时,有红红的梭子蟹,银白的带鱼,乌黑的贻贝。那时,应该大都是野生的,价钱相对要贵。 记得夏天,晚上五点开饭,八点结束。偌大一个餐厅,先是没了服务员,到了九点,没了其他客人。整个餐厅,日光灯大亮,就我一人。两边的窗子大开着,轮船两边“黑海”无边,一船都是清凉的海风。 半夜里,绕着船上甲板走。一条船,一个人,在高高的星月下走。大海茫茫,黑夜茫茫。看天上的星星,看天上的月亮,看海上的灯光,看船尾下面白色的波浪,都跟着你走在回家的路上。家,在另一个大水边上。 过去,在十六铺码头上船,可去宁波、定海和沈家门,转弯即是乡下。那时候,大半中国沿海和主要内河航道,都走夜船。现在,这里也许是最后一个夜船航班。全船的客人,如果算上早已取消“散席”客位,人数应该不到过去的一半。要说轮船的大小,若与近年兴起的高大豪华国际游轮相比,也只能算是一条相对简陋的机器舢板船。 一直担心着,这个航班最终会被取消,因为早就有了直达快艇。且不管它,只要老船还在,这一夜的茫茫海路上,总有人愿意,成为老船上最老的老人。
作者 魏鸣放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