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假正经也 |
2017-08-28 08:44 |
中国人往往将道歉视为示弱和服软，好像一旦低头就表明自己错了，自己就会很没面子。其实不然，道歉首先是一种礼貌，是对别人平等权利的尊重。虽然仅是一声“对不起”再加上若干理由，道歉却并不简单，甚至是一门学问。
如何在短短的几句话中，既能表明事件的原委与自己的态度，又能缓解周围人的不安，同时安抚受伤害者的情绪？所有的这一切都蕴藏在道歉的学问中。《红楼梦》中，阅历丰富的贾母道歉富有艺术性，“呆霸王”薛蟠虽才智平庸却能一番赤诚地表达悔意，他们的道歉艺术都值得我们承袭和借鉴。
慈贾母道歉讲艺术
贾母在贾府中年龄最长，辈分最高，她虽然将府中一切事都交给王夫人和王熙凤打理，但决非平庸之辈。贾母是经历过很多事情的人，说话非常有艺术性。她盛怒中错向王夫人施威，之后能巧妙地向王夫人说“对不起”，并未损伤自己的尊严，又给足了王夫人面子。
邢夫人遵从贾赦之命劝说鸳鸯嫁给贾赦为妾，鸳鸯对贾母哭诉，“贾母听了，气得浑身乱战”。因见王夫人在旁，居然不分青红皂白地谴责起王夫人来：“你们原来都是哄我的！外头孝敬，暗地里盘算我。有好东西也来要，有好人也要，剩了这么个毛丫头，见我待他好了，你们自然气不过，弄开了他，好摆弄我！”
结果王夫人吓得“忙站起来，不敢还一言”。探春走进来赔笑向贾母道：“这事与太太什么相干？老太太想一想，也有大伯子要收屋里的人，小婶子如何知道？便知道，也推不知道。”探春说得句句在理。而本来已经气糊涂了的贾母也立即从谏如流。
犹未说完，贾母向薛姨妈笑道:“可是我老糊涂了！姨太太别笑话我。你这个姐姐他极孝顺我，不象我那大太太一味怕老爷，婆婆跟前不过应景儿。可是委屈了他。”薛姨妈只答应“是”，又说：“老太太偏心，多疼小儿子媳妇，也是有的。”贾母道:“不偏心！”因又说道:“宝玉，我错怪了你娘，你怎么也不提我，看着你娘受委屈？”宝玉笑道:“我偏着娘说大爷大娘不成？通共一个不是，我娘在这里不认，却推谁去？我倒要认是我的不是，老太太又不信。”贾母笑道:“这也有理。你快给你娘跪下，你说太太别委屈了，老太太有年纪了，看着宝玉罢。”宝玉听了，忙走过去，便跪下要说，王夫人忙笑着拉他起来，说:“快起来，快起来，断乎使不得。终不成你替老太太给我赔不是不成？”宝玉听说，忙站起来。
在这段故事情节当中，贾母说话很富有艺术性，她知道自己的位置高高在上，拒不认错不能服人，认错认得太直接又不合身份，因此，她先承认自己“老糊涂了”，再通过薛姨妈给王夫人重新定了基调，那就是“极孝顺我”，“委屈了她”，最后命宝玉替自己赔不是，“你快给你娘跪下，你说太太别委屈了”，既不折自己的威风，又给了王夫人十二分面子。
呆薛蟠自悔有诚意
薛蟠是薛姨妈的儿子、薛宝钗的哥哥，其人缺点一箩筐，不可枚数，人呼为呆兄、傻子。不过，人没有十全十美的，也没有一无是处的。
薛蟠是个好哥哥。在平时，对宝钗表现出十二分的爱护，在得罪了妹妹以后，还真诚自悔，对妹妹万般疼爱。
薛蟠大大咧咧，说话不注意是出了名的，大家有事就难免往他身上想。宝玉挨打，原由琪官一事，被以讹传讹，传做薛蟠下的药。茗烟传给袭人，袭人传给宝钗，连宝钗并薛姨妈都信了。薛蟠早已急得乱跳，赌身发誓地分辩，情绪上来，竟要打死宝玉干净。
宝钗忙也上前劝，薛蟠因正在气头儿上，情绪激烈，哪里管什么轻重：“好妹妹，你不用和我闹，我早知道你的心了。从前妈和我说，你这金锁要拣有玉的才可正配，你留了心，见宝玉有那劳什骨子，自然如今行动护着他。”
年轻的姑娘家，哪里当得这样的话？果然话未说了，把个宝钗气怔了，拉着薛姨妈哭道：“妈妈你听，哥哥说的是什么话！”
回房后，宝钗哭了整整一夜。见宝钗两眼哭得红肿，薛蟠自知触犯了妹妹，懊悔不迭，那股子悔意真从心底来。
薛蟠在外边听见，连忙跑了过来，对着宝钗，左一个揖，右一个揖，只说:“好妹妹，恕我这一次罢！原是我昨儿吃了酒，回来的晚了，路上撞客着了，来家未醒，不知胡说了什么，连自己也不知道，怨不得你生气。”宝钗原是掩面哭的，听如此说，由不得又好笑了。
……薛蟠道:“妈也不必生气，妹妹也不用烦恼，从今以后我再不同他们一处吃酒闲逛如何？”宝钗笑道:“这不明白过来了！”薛姨妈道:“你要有这个横劲，那龙也下蛋了。”薛蟠道:“我若再和他们一处逛，妹妹听见了只管啐我，再叫我畜生……如今父亲没了，我不能多孝顺妈多疼妹妹，反教娘生气妹妹烦恼，真连个畜生也不如了。”口里说着，眼睛里禁不起也滚下泪来。片刻忙收了泪，笑道:“罢，罢，罢，丢下这个别提了。叫香菱来倒茶妹妹吃。”宝钗道:“我也不吃茶，等妈洗了手，我们就过去了。”薛蟠道:“妹妹的项圈我瞧瞧，只怕该炸一炸去了。”宝钗道:“黄澄澄的又炸他作什么？”薛蟠又道:“妹妹如今也该添补些衣裳了。要什么颜色花样，告诉我。”宝钗道:“连那些衣服我还没穿遍了，又做什么？”一时薛姨妈换了衣裳，拉着宝钗进去，薛蟠方出去了。
“连个畜生也不如”、“眼睛里禁不起也滚下泪来”，薛蟠虽呆，此番讲述却可谓肺腑之言。“妹妹的项圈我瞧瞧，只怕该炸一炸去了”、“妹妹如今也该添补些衣裳了”，薛蟠知道冲撞了宝钗，左一个揖、右一个揖也不能平复自己对妹妹的伤害，就关心起妹妹的生活来，一番赤诚发自肺腑。
作者 李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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