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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0-05 12:32 |
格非,本名刘勇,生于1964年,江苏丹徒人。1981年考入上海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后留校任教。2000年获文学博士学位,并于同年调入清华大学中文系。现为清华大学中文系教授。他的中篇小说《褐色鸟群》曾被视为当代中国最玄奥的一篇小说,是人们谈论“先锋文学”时必提的作品。其新作《雪隐鹭鸶》日前由译林出版社出版。 文/关军 作家格非曾说过,中国只有《水浒传》《金瓶梅》《红楼梦》三部好小说,它们虽然各具特色,却又一脉相承。在写完《人面桃花》《山河入梦》《春尽江南》“乌托邦三部曲”之后,格非于前不久推出了《雪隐鹭鸶——<金瓶梅>的声色与虚无》,对《金瓶梅》一书进行分析和解读。书名“雪隐鹭鸶”四字取自《金瓶梅》的诗句:“雪隐鹭鸶飞始见,柳藏鹦鹉语方知。”意思是茫茫大雪下隐藏关于人性的幽微丑恶。“我觉得《金瓶梅》特别适合做叙事分析的文本实例,它比《红楼梦》的视野更宽,内容更杂,而且和经济史、社会史的关系更密切,它也有写实主义和自然文学的痕迹。”格非如是说。他甚至认为,虽然已经过去了四五百年,但我们仍然没能走出《金瓶梅》作者的视线。 十六世纪的人情世态 并不让人感到陌生 《雪隐鹭鸶》共分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经济与法律》,主要讲述《金瓶梅》所表现出来的明代社会的法律与经济的关系,熟悉明史的人可能会觉得讲得不深;第二部分是《思想与道德》,主要讲的是明代社会变革下思想史的发展变迁,《金瓶梅》与阳明心学的关系,《金瓶梅》与西方启蒙思想的对照,从萨德一直写到尼采,把《金瓶梅》放到全球舞台上去评判,这也是此书中最令人耳目一新的地方;第三部分是《修辞例话》,对《金瓶梅》的文本进行系统分析。在这方面前人已多有涉及,格非虽然没有翻出太多的新意,但也不落俗套。 著名作家韩少功在评价《雪隐鹭鸶》时说,这本书“写得饱满、丰富,是一种惊人的释放。深解、详证、细品、透悟都做得十分出色。作家写不出它的前半部,学者写不了它的后半部,因此这本书注定是空前绝后。” 格非与《金瓶梅》相遇已近30年,在这期间他不断地进行阅读,不断地做笔记。在反复阅读的过程中,他逐渐意识到,如果不把《金瓶梅》放置于十六世纪前后全球社会转型和文化变革的背景中去考察,如果不联系明代的社会史和思想史脉络,《金瓶梅》中涉及到的许多重大问题,就得不到很好的解释。 “当今中国社会状况的刺激以及这种刺激带给我的种种困惑,也是写作此书的动因之一。《金瓶梅》所呈现的十六世纪的人情世态与今天中国现实之间的内在关联,给我带来了极不真实的恍惚之感。这种感觉多年来一直耿耿于怀。我甚至有些疑心,我们至今尚未走出《金瓶梅》作者的视线。换句话说,我们今天所遭遇的一切,或许正是四五百年前就开始发端的社会、历史和文化大转折的一个组成部分。” 《金瓶梅》的大胆描写 是对《水浒传》等传统小说的冒犯 格非认为,如果仅仅将《金瓶梅》归类为“情色小说”,就把这本伟大的小说“读薄”、“读小”了,《金瓶梅》在西方的影响力要大于《红楼梦》。 他说,《金瓶梅》中的情色部分是不容回避的,但他同时又认为,作者所想呈现的“色”不仅仅包括色情,还包括很多物质、欲望等方面的东西,更接近《心经》中所说的“色”的概念,或许这也是他要给书加个副标题“《金瓶梅》的情色与虚无”的原因所在。“因为是匿名,作者不需要为自己的创作承担某种道德上的责任,所以他就更加自由一些。欲望每一个人都会面对,《金瓶梅》了不起的地方就是拒绝说谎,这也是《金瓶梅》要思考的问题。” 在《金瓶梅》之前,中国的古典长篇小说如《三国演义》《水浒传》等,描写的都是历史故事或神话传说,很少关注市井生活和日常生活,更不会用大量篇幅进行情色描写。在格非看来,《金瓶梅》的大胆描写是对包括《水浒传》之类的传统小说的一种冒犯,是一种全新的写作;它对生活细节的描摹,对后来的《红楼梦》又产生了很大影响。《金瓶梅》还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部由文人独立创作的长篇小说。从此以后,文人创作成为小说创作的主流。 《红楼梦》对“高洁”的肯定 大大超越了《金瓶梅》 格非说,“《金瓶梅》中没有贤人,只有恶人、愚人、痴人、妄人,有的人更是将各种人性丑恶集于一身。”比如道德观念中最“恶”的西门庆、潘金莲,书中也呈现了性格中“真、趣”的一面。作者这种“无善无恶”、“既是又非”的相对主义价值立场,让他们的形象无法简单评判,增加了人物的复杂性。 格非在书中引用了大量原书中叙述的经济来往,以此判定西门庆属于情商低、财商高的“经济型”人格,跳出了以往对西门庆“淫棍”、“恶霸”的定论,令人耳目一新。“潘金莲、西门庆等等人物形象,与贾宝玉、林黛玉相比也毫不逊色,他们完全可以载入中国人的伦理史,成为建构我们自己文明身份的一部分。” 格非虽赞赏《金瓶梅》的写作成就,但并不赞同它所传达出来的思想,“我很赞同儒家的看法,欲望还是要有节制的。《红楼梦》是对《金瓶梅》反动的再反动。从整个世界观来看,《红楼梦》比《金瓶梅》更丰富,层次更多。曹雪芹重新把君子的品格,把儒家作为最重要的思想再次放进去了。《红楼梦》里儒释道都有,但儒家的思想是全书里最感人的部分,他宣扬不要同流合污,所以林黛玉的高洁被他做了最重要的肯定。这是大大超越《金瓶梅》的地方。” 谈人物 西门庆: 一个有欲望的普通人 对西门庆的评价,历来有三种看法,第一种把他看成一个坏人,这是最普通的看法;第二种看法是他是一个有欲望的普通人;第三种就是有人为他翻案,觉得这个人其实还不错,对朋友有信义,对亲戚和佣人慷慨大方。我个人同意第二种看法,我觉得作者塑造西门庆的用意是想把他写成一个和你我一样的普通人,都受着欲望的困扰,只不过作者把这种人在西门庆身上极端化了,因为他要批判欲望,必须要塑造一个典型。正因为这是一个被极端化的普通人,所以我们在看西门庆时,都能观照到自己一部分的原型,所以西门庆这个人物塑造得实在是很了不起。 应伯爵: 靠嘴皮子生存的“掮客” 西门庆虽然在经济事务上精明强干,但在人情交往上很天真,他那种“呆”,那种智商很低的“浅”是很幼稚的,你看的时候简直想笑,这都说明这个人心里还存留一些对人好的地方,可是这惟一的“善”在应伯爵身上却是没有的,他是一个心机隐藏太深的人。 西门庆的可爱在“浅”,而应伯爵的可爱在言辞漂亮圆滑,话语玲珑,会装愚做痴,这个人不得了啊!应伯爵的形象空前绝后,《金瓶梅》前后的文学世界里你找不到一个类似的形象了,西门庆的形象你能在《红楼梦》中的贾宝玉和薛蟠身上“拼”出来,可是应伯爵的形象找不到,这是一个不断依附于有钱人的“掮客”,他没有原则,又隐藏得很深,他总能投其所好,钻到你的心里去。其实西门庆未见得没发现应伯爵的“伪”,但他需要应伯爵,他升了官需要有人捧,寻欢作乐需要有人应景玩笑,所以这两个人形影不离,彼此需要。我甚至判断,作者有可能和应伯爵从事相同职业,都是靠嘴皮子生存的“掮客”,不然怎么会描写得这么细致入微? 潘金莲: 是个恶人但不掩饰自己 《金瓶梅》中对那群女人的描写,取得的成就确实可以跟《红楼梦》比。其实很容易把她们写得很好色,但在《金瓶梅》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举止、口吻、心里的小九九等等。比如潘金莲是个恶人,但她是真的,做事从不掩饰自己。李瓶儿胆小柔弱,通过退一步博得好感,但这种做事方式,不要说在明代,在现在也是行不通的。她就是一个可怜人,但她身上也不是说没有心机。在《金瓶梅》里,两个伟大人物是西门庆和应伯爵,但我觉得,作者写女人更为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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