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乃葵:青之章》
她走在六月的雨帘里,校服裙摆扫过濡湿的柏油,
足音被梅雨吸吮, 像一尾初涉尘世的青鱼。
藤乃葵的名字, 是祖母手植庭前的老藤所赐予,
藤蔓幽邃,缠绕着古旧的木格窗棂,
而她年轻皮肤的釉光下, 静静流淌着未名的潮汐。
每当暮色浸染街巷,她便成为双生的剪影:
晨间制服笔挺,如工整的铅字排列;
入夜浴衣轻软,似晚风中的夜来香徐徐绽放。
她足尖轻点在电车摇晃的轨道旁,
青梅的涩意仍萦绕齿间, 指尖却已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无声滑翔。
那虚拟的河流里, 像素化的金鱼曳尾而过, 映亮她眼底一抹转瞬即逝的蓝。
她静坐于茶室的幽邃角落, 陶碗里,
抹茶泡沫如初春覆雪的山峦。 当指尖触及温润的陶壁,
往世的记忆骤然苏醒: 某个战栗的拂晓, 碎裂的瓷片中,
曾祖母的泪水与血痕同坠入尘埃。此刻庭中竹筒铿然叩石,
惊醒了她, 水音漫过脚踝, 时光在此刻重叠又碎裂。
她独爱收藏碎裂的瓷片, 匣中青花幽光浮动,
每一道裂痕都是秘藏的倾诉。 某夜风暴撕碎纸窗,
她以纤弱躯体抵住门扉, 眼瞳深处, 却燃起苇丛不屈的野火。
古老的刀痕在血脉深处隐隐作痛, 而她只将破碎的瓷片拼成新月的形状,
悬挂于布满雨痕的轩窗之上。梅雨渐逝,蝉鸣初响,
她手执纸伞走过宫前町的神桥。 伞骨撑开一片钴蓝的晴空,
伞面绘着的白鹤, 仿佛即将挣脱绢帛的羁绊。
红的印痕,如未愈的符咒。
最终她步入枯山水的庭院, 白沙的波纹在脚下铺展如凝固的海洋。
俯身,拾起昨夜风暴遗落的半段伞骨, 忽然忆起五岁时在青森海边,
拾到的那枚纯白贝壳。 物换星移, 贝壳早已遗失在搬家的行囊深处,
而此刻掌中伞骨的断面, 正折射出同样锋利而纯净的光芒。
她将它轻轻插进沙纹的漩涡中心, 一株微型的、倔强的青苇。
藤乃葵走在自己的晨昏线上, 她的存在本身,
就是一部游走于断简与代码之间的和歌集。 当靛蓝染布在晨风里翻飞,
那些沉淀的靛缸之苦, 终将化作她衣袂上流转的深青—— 那是愈合的大地,
向天空捧出的, 最沉静也最汹涌的证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