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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也不看宝玉,只在心里冷笑:病了那么多天,怎么宝姐姐一来,你的病就好了?可见平日待我都是假的!最最要紧的时候,心里装着的到底还是宝姐姐!”宝玉本睡在碧纱橱外的床上,薛姨妈和宝姐姐进来,也一直闭目睡着。这时大概被众人笑声吵醒,一骨碌爬起来,瞅着满屋子的人也嘻嘻的笑起来。薛姨妈忙过来问:“我的儿,到底怎么样?看脸面倒比先前略胖了些,只是黄黄的。”宝玉也不答话,直着眼睛看宝姐姐,直看的宝姐姐满面通红,低下头去。袭人见状,忙要扶宝玉躺下。宝玉道:“我只当宝姐姐再不肯来了,没想到终究还是来的。”宝姐姐只得走近些问:“宝兄弟好?快躺着养病。”宝玉道:“我没病,这些天只白躺着养养乏。”因命柳五儿拿衣裳来:“我要起来陪姨娘和姐姐妹妹们。”柳五儿不敢行动,只拿眼睛看袭人,袭人便望着二太太。二太太向老太太道:“要不就依了他,让他起来?”老太太笑道:“他自己要起来,说明心里明白了,身上也受用了,还不快去拿衣裳来。”我看也不看宝玉,只在心里冷笑:病了那么多天,怎么宝姐姐一来,你的病就好了?可见平日待我都是假的!最最要紧的时候,心里装着的到底还是宝姐姐。想到这里,心中酸酸的哪还受得住,又不好当着众人哭,只得回过头去,眼望廊檐,假装看那笼中的鸟雀,眼泪却忍不住流了下来,幸好众人的心、眼都在宝玉身上,忙悄悄擦了,过来和宝姐姐湘云说话。宝玉已穿好家常衣服,袭人和柳五儿扶了下床,坐在老太太旁边。老太太笑道:“病了这几天,脸容倒胖了些似的,刚才姨太太说的果然不错。”麝月正站在后面给宝玉梳头,因编着辫子让柳五儿去园子里拿头饰来。老太太道:“今儿又不出去,姨太太也不是外人,要那些劳什子做什么?”麝月便只编了一根大辫,辫梢用红头绳结束。因没有勒子抹额,湘云笑道:“爱哥哥这样子,更像个女孩儿,只少了一副坠子。”说的大家都笑起来。老太太笑道:“你二哥哥满月中的时候,那才像女孩儿呢。看他那副模样儿,我常常起疑心,忍不住看了又看,生怕这个孙子变成了孙女儿。”说着又指指探春:“你们看三丫头现在出落的削肩细腰,落凡的仙女儿似的。刚落地的时候,头上长长的胎发炸着,脸蛋儿也不白,哭声又高又响,光听声音,我还以为又得了个孙子呢。”探春不好意思的低头笑起来。老太太招招手儿:“好孩子过这边来,难为你一手好字儿,心思也不算糊涂,可比一般的小子强多着呢。这倒不难为你太太疼你了。”二太太道:“可是呢,宝玉要是有他妹妹一半,我就省心了。”宝玉一旁突然哭道:“我倒恨不得变成三妹妹才好呢。”老太太哄道:“白夸你妹妹半句,你这里就不受用了。你妹妹再好到底也是个女孩儿,你可是我嫡亲的亲孙子呢。”宝玉听罢便又哈哈大笑起来,众人只当他高兴,我却知他心里更苦。凤姐姐道:“今儿三喜临门,我们何不凑个四面凯歌,大家好好陪老太太乐一乐?”老太太道:“猴儿,你又哄我做东道呢!如今不把什么三喜临门,四面凯歌的说出来,就罚你吃我和姨太太剩的残羹冷炙。”凤姐姐笑道:“老祖宗和姨太太的残羹冷炙也是好的,这倒称不的罚,倒是赏。眼前现放着三件喜事儿:第一是宝兄弟病了这些天,今儿起身了;这第二件便是云妹妹来了;第三件是姨妈和宝妹妹也来了。她们都已好久不过来,今日见面,可不是喜事么?”老太太笑道:“说的也有理。那四面凯旋呢?”凤姐姐笑回:“去把珍大嫂子婆媳请来,大家全全乎乎热热闹闹的围坐一起喝酒,可不是四面凯旋么?”凤姐姐说完,也不等老太太吩咐,便命人:“快去东府里传话,说老太太请客,珍大嫂子和蓉儿媳妇都要请过来。”老太太道:“假传圣旨,拿着我的银子做人情不是?”凤姐姐道:“哎哟哟,老祖宗,亏得前些日子病了那么多天,不但没糊涂,反倒更添了十分精神。你吃的那些药汤丸子的,该不是返老还童的灵药罢?如今怎么越发把什么都看的明白了呢?不过请老祖宗放心,孙行者不敢和如来斗法。今天这客算我请了,另外还白搭上我张东罗西的辛苦,你看可好?”她说一句,大家笑一回。薛姨妈道:“到底是凤丫头又孝顺又有心,引着老太太这一笑,比上好的良药还好呢。”老太太道:“前些日子她在你那边张罗,回来又要进宫请安,我这里就好像少了百十个人似的,一点生气儿也没有。”薛姨妈趁势问道:“娘娘的喜讯,我想起来就高兴的念佛。自打进宫,算起来这许多年了,谁想到那些年盼星星盼月亮的倒没动静,如今竟得了龙种!这也是老太太积福的造化。”因又问:“听说娘娘凤体欠安,如今单是害喜呢,还是陈疾又发了?”二太太一旁道:“如今老太太才健朗起来,也还没进宫请安呢。据太医说,倒不是陈病,是害喜害的厉害。这倒像我,怀她的那会子……”听到这话,我便背转身去,二太太因看看我们姐妹在,也便不再说下去。珍大嫂子婆媳来后,大家不免又叙一会子闲话。薛姨妈问:“听说珍大爷又升了,如今任的是掌管兵部的实缺?比先前的一等将军威风多了。”珍大嫂子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哪里懂的行军打仗的事,不过上蒙祖宗的阴德,今又托宫里娘娘的福,皇上赏赐罢了。如今太平年景,坐享荣华富贵,只担心边疆上有了战事,可是大麻烦呢。”薛姨妈笑道:“如今四海升平的,哪里能够有战事呢。再说,就算有了什么,宫里娘娘哪能让皇上派她娘家哥哥领兵卖命去?”珍大嫂子笑道:“那天珍大爷爷这么说呢,但愿我妇人之见,多虑罢了。”说话间摆上席来,大家入座。老太太又免不了猜拳行令,我只好陪坐到席终。饭后又闲话一会儿,宝姐姐母女便要告辞。老太太道:“别忙着走,我还留着好东西呢,就等宝丫头来了,一并取了给她和和云儿。”鸳鸯听说,便取过那天留的泥人来。老太太吩咐还是老规矩,让她们两个蒙上眼睛自己摸彩头。又命大嫂子过来监着。等宝姐姐和湘云各自让丫头在眼睛上蒙好绢子,大嫂子便依老太太的眼神,调换了泥人的位置。大家都不出声的看着。只见宝姐姐把手伸进匣子里,先是摸到了那个渔婆,却不抓在手里,而是换了那个青衣拿起来。湘云更是乱抓一起,手伸到匣子外边摸索了一阵子,抓了个空,后来终于拿到了那个渔婆。解下绢子,湘云笑道:“我开始就觉这个渔婆好玩,担心宝姐姐抓走了,到底归了我。”宝玉一旁道:“我那天抓到的是一个渔翁,正好和你的相配。我不玩那劳什子,一并送了你倒好。”湘云气道:“爱哥哥说话就恼人,你不玩的东西送我,我是专门捡人家不要的废物的么?”宝玉自知失言,脸红红的,到宝姐姐身边搭讪道:“姐姐,这个青衣会磕头,让我告诉你机关。”宝姐姐笑道:“你可别惦记我的,这是老太太赏的彩头,你要我可不给你。”宝玉又讨个没趣,见我瞅着他冷笑,便自己到碧纱橱外的床上歪着去。老太太指示了机关,湘云兴兴腾腾玩了好一阵,宝姐姐只让她的青衣略演了演,便让莺儿给她收了起来。薛姨妈她们去后,又过了半个月的光景,天渐冷起来。宝玉自那天起身,也不天天在床上卧着了,只是仍对外称病,老太太让他又回到园子里住,又命人告知舅舅“宝玉病着,不见外客。”这一天老太太她们又到宫里请安去了。我闲来无事,便和湘云商量,要邀了众人起一社玩玩。大家便聚到大嫂子屋里,正商量到底要不要也请妙玉来入社,忽然丫头来回:“南安太妃来访。”大嫂子一边换见客的衣裳,一边吩咐素云:“如今不年不节的,又没有帖子请,太妃怎么突然来了,快去打听打听,看怎么说。”素云回来回说:“周嫂子只说太妃带了好些礼物来,说自在薛家见了这里的几位姑娘,心里着实喜欢,特来看看姑娘们。”大嫂子一惊,道:“这可怎么好,老太太太太们连同凤丫头都进宫去了!”宝玉冷笑道:“她倒会找日子!依我看,大嫂子也不用急,只带上赵姨娘去接待,就说太太不在家,大奶奶和姨奶奶招待也不输礼数。”大嫂子道:“别添乱了,你前些日子去南安王那里回来就病了,到底听了什么话?”宝玉冷笑道:“什么话?酒话。我喝醉了,又一直病着,心里糊涂,早忘了。”大嫂子顾不上和他磨牙,急急穿戴了到前边去。一边又在路上让丫头传回话来:“你们就在我屋子里待着喝茶吃点心,别到前边去。”大家被闹的心里七上八下的,也无心再谈诗社的事。正猜疑着,丫头来回:“大奶奶请姑娘们前面去。”我本不愿见客,但又知推托不得,只好同探春惜春前去。倒是湘云因寡居得以留下来陪着宝玉。南安太妃一见我们,不等请安行礼,便一把拉住探春的手,仔细打量半天,笑道:“姑娘这双手果然不凡,怪不得能写出像极宫里娘娘的手书。我年纪大了眼拙,前些日子把薛家的小姐误认作了姑娘呢。”探春满脸通红,只说“太妃过奖了”。南安太妃指指带来的礼物,道:“打听到姑娘不但书法好,还会吟诗作赋,这些是上用的文房四宝,姑娘能着用罢。另外两位姑娘也各有表里,一并呈上来罢。”探春和我并惜春连忙谢过。探春道:“今日老太太和太太不在家,只好由大嫂子作陪,简慢了太妃,还请原谅。”说完便欲告辞回园子里。太妃道:“我今日做不速之客,也就是专来看看你们几位姑娘,何必忙着回闺阁呢。不如大家一起说说话儿倒好。”我和探春、惜春听了,只得依命。侍书一直跟在探春身后,趁着献茶,探春悄悄捏了她的手一把,侍书会意,便悄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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