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门口有棵硕大的白杨树,春天它吐着杨絮,娘牵着牛从地里犁地回来,将牛拴在白杨树上,习惯性地将鞋扣在地上,靠着白杨树咕咚咕咚喝碗水。
爹搬着铡刀从里面颤颤巍巍走出来,新的劳动又开始了,那些堆在白杨树旁的玉米秸秆,让爹和娘俩人搭手忙起来,爹负责压,娘负责往铡刀里放,随着咯吱咯吱的声响,那些秸秆瞬时被碾碎。我们这些孩子帮不上忙,喜欢躲在秸秆里藏猫猫,或者学老母鸡咯咯哒地叫……
流火似的夏天,停电是常有的事,尤其到了三伏,到哪儿都跟蒸桑拿一般。树上的知了热得受不了,“知了知了”不停地叫,而我学着娘的样子往身上冲一盆冷水,搬着马扎出去凑热闹。娘跟邻里聊天,还时不时发出一阵阵笑声。我躺在凉席上打滚儿,玩累了,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当我醒来,看到娘挥动着手里的芭蕉扇,一快一慢,将蚊子和蝇子全部扇走。
正值午后,过来个算命先生,他拄着一根竹竿,捶着手里的棒槌过来讨碗水喝。娘见不得可怜之人,又给他让座,又给他盛水。
算命先生看不见,但很健谈,说我娘心地善良,必有厚福。禁不住赞美的娘露出一口黄牙,回着:“庄稼人有啥好命……”算命先生笃定地说:“你为人厚道,善良,怎会不好!”娘听了这么几句,笑吟吟的。
到了忙碌的秋天,地里的农活儿纷纷上场,赶在做农活儿的时候,爹不小心把腿磕碰了。娘跟个汉子似的,赶着牛车,一车一车将地里的花生和玉米收回来,那时候谁家的门也不必落锁,谁家的粮食也都堆在门外,我们家这棵白杨树下就是最好的晾场,等收完秋,我们姊妹的活儿就来了。隔着月亮地儿,娘让我们姊妹几个摘花生、掰玉米。干农活儿本是件苦差事,娘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故事,为了吊我们的胃口,让我们铆足干劲儿,听她慢慢讲。
我考上中师那年,因为凑498块钱的学费,愁得娘将村子借了个遍,为了借到最后50块钱,她去山沟的姑姥姥家,因为下雨滑坡,娘摔得满身是泥,身上留下一条长长的伤疤。
每提起那段往事,娘总说:“苦尽甘来,当年受贫不算贫,老来受贫穷死人。”若不是那如白杨树好强的娘,也不会有今天的我。
冬天农村显得格外安静,娘和大娘吃过午饭,纳着鞋底儿坐在树下晒暖暖,穿一针走一线,都能听得真切,为了省一块儿蜂窝煤,娘靠着白杨树跟大娘谈笑风生,为我们一家老小做了无数双鞋。
我天生体质寒,脚每到冬天都很冰凉,娘怕我生冻疮,不知道她从哪儿得知的偏方,说白杨叶儿晾干,铺在鞋里保暖。那个下雪的晚上,娘笑容满面地举着个塑料袋子,在教室门口喊我,刹那间,我颜面扫地,从座位上跑出来,吼她:“这是学校,又不是家!”面对我的责备,娘一脸微笑,摆手让我回去,她却深一脚浅一脚踩着积雪渐行渐远。
不知娘什么时候长成了白杨树,累了就靠她会儿,烦了就朝她唠叨会儿,面对我的百般折腾,她却从来都没有抱怨过!
□王会敏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