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乡下来到我住的小城，一向办完事就急着回家的妈吞吞吐吐地说：“我寻思今天就不走了，在你这住一晚。”
我立刻跟单位请了假。对老妈说，想住多久都行，我在家陪你。 老妈的脾气我知道，她顶多只能在我家住两晚——“你们家是铁笼子”，这是她的评语。得知我请假，妈满脸窃喜，却嘟囔了一句：“怎么连班也不上了呀？”我假装犹豫，她马上说：“请假了，我们就逛逛再回吧。” 我挎着妈的胳膊往回走，她不喜欢坐会跑的“铁盒子”，得陪她去超市转转。超市的热闹很合妈的心意，她挑着喜欢的东西，说，她自己交钱。我笑说，依你依你。 大包小裹出了超市，做了几样她爱吃的小菜，陪她窝在沙发里聊天。她把表姐二叔老郑家大舅妈的故事讲完，把我们小时候的能干懂事同现在的小孙子对比一番……从下午到日落，老妈过了说话的瘾，很满意。说：“没想到从前脾气那么倔的丫头，还挺有耐心。” 有了女儿的陪伴，“铁笼子”总算被她忽略。晚上，我把老公撵出卧室，跟老妈睡一张床。躺在床上，我和妈还是说个不停，有一搭没一搭，直到深夜，直到老妈发出均匀的鼾声 。 第二天一早，老妈就张罗着要走，我说：“不是要住几天吗，才住了一晚。”老妈说：“不行，在你们家住着，天也长夜也长，我得回家，很多活等着呢。”我撇嘴笑她：“就住一晚，回家怎么跟老姐妹说，不怕人家笑话你不会享福？要不，就以为女儿不留你，没有孝心呢。” 妈有些词穷，我把她的包和衣裳放起来，央求她：“明天是周五，过了双休日再回家。” 妈现出愁容，急急地说： “那可不行，家里的鸡鸭鹅狗都等着呢，地该收拾了，园子也该整理了，一大堆活儿呢，光在这住着，还过不过日子了？”我说：“爹在家呢。”“他呀，啥也不是，把自己都喂瘦了。” 我给爹打电话，爹发了脾气，说：“不是天天念叨要住在女儿家里吗？这么快就变卦。”妈理亏，很不情愿地留下来。 我继续陪她聊天，她的话却少了许多。 这天早上下起了雨，妈一直望着窗外，焦虑不安。看来，她又觉得被关入笼中了 。中午，雨停了，见我要出门买菜，她一听，满脸期待，我只好带上 她。外面很冷，她却不让我打车，一是怕花钱，一是怕太早回家。她说，楼里憋屈着呢。 顶着瑟缩的寒风，跟老妈在外面走了许久，她竟然开心起来，说，在你家住着，牙疼，扁桃体也胀痛，凉风一吹，浑身舒爽。陪着妈在外面走，我努力揣度她的想法。古稀之年的老妈像孩子一样简单，她喜欢热闹，喜欢看人来人往的繁华，喜欢唠叨，喜欢跟村里的老太太比一比高低……就都依着她吧，自古，国人就把孝与顺连成一个词，孝，就该顺应，不拔高她的层次，不让她有心理负担。这世界有太多的畸爱，总以为自己需要的，就是最好的，爱得越深，对被爱的人伤害越深。 又过了一夜，妈再度吵着要回自己家。回就回吧，年逾古稀的老妈仍然属于田野，属于她的鸡鸭鹅狗，属于跟她相伴了一辈子的父亲 。感谢老天，二老身体硬朗不辍劳作，仍然拥有广阔的田野、宽敞的家园和茁壮的植物，拥有大黑狗、麻飞鸭、三黄鸡、成群的大鹅跟肥壮的年猪……老妈的院子里，野花泼辣地绽放，葡萄、南瓜、葫芦蓬勃地生长。 吃着父亲种的菜，吃着母亲送来的鸡肉和猪肉，我知道，父母在，是最大的福气。
作者 卢海娟 [ 此帖被假正经也在2019-07-09 10:17重新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