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文化研究者盛文强,生于海边城市青岛,致力于中国古代海洋文化研究多年,写有《海盗奇谭》《海怪简史》《渔具列传》等书,新作《渔具图谱》继续扩展古代海洋文化书写,收录有八类渔具,一百多幅中国古代典籍和书画作品中的渔具图谱。
从殷墟甲骨文记载可见,中国自商代开始就使用不同的工具和方法捕鱼,捕鱼似乎是先民与生俱来的生存本能。《诗经》中提到网、钓、罛、汕、笱、霤、罩、潜、梁等十余种渔具,这些名称两三千年来延续至今。
作为渔民家的孩子,我小时候生活在温州乡下江海交界处一个小渔村,深受海洋和湖泊环境的滋养和影响,生活习性和饮食习惯是典型的渔村人,看到这本《渔具图谱》喜爱无比,书中很多古代人的捕鱼方式,我小时候也玩过,顿时感觉那种千年不变的传统超酷。书中有两种渔具,看着尤其亲切,一是罾(zeng),另一种是罩。
我们先来看看什么是罾。《说文》说:“罾,鱼网也。”是中国古代常见的一种渔具。在我老家,用罾捞鱼叫扳罾。主要适用于在湖里捞鱼。罾的制作工艺很简单,用四根细竹做支架,把一张网的四个角固定在支架上,形成正方形的网兜,再用一根粗竹竿的一头绑在四个支架连接处,另一头搭在岸上当支撑。多数扳罾手法,还要在支架连接处绑一根绳子,扳罾时主要拉绳子,罾慢慢就浮出水面了。
罾是渔民家必备之渔具,有闲时到湖边扳几下,就会有些收获,我那时虽然小,把罾扳起来的确有点费劲,但我们小孩有时候多人合作,总有办法把罾扳起来。大人们扳罾很少用绳子拉,而是直接把主杆的一头夹在左腿下,右手抬杆,罾就扳起来,看起来很轻松。
老家湖里,渔民们扳罾主要捞几样淡水渔产。鲤鱼、鲫鱼、鲈鱼、胖头鱼、河鳗、对虾、大闸蟹等。我家后门是几条河的终点,有一个小水闸,河水涨时,开闸放水。江水涨潮时,江水也会从水闸缝里流入河里。对于淡水鱼虾蟹,咸水和淡水交汇处,是他们最喜欢的水域,尤其排卵期,这片水域热闹非凡。
周边村庄的渔民、农民都背着罾到我们村水闸水域扳罾,有些人带着午餐、晚餐,一待就是一天,不捞个满满一筐绝不罢手。离水闸最近的河两岸两个扳罾位最是抢手,通常是我们村的人常年占着,很少落入外村人之手。
渔民们都有绝妙的扳罾本领,对待不同渔产,有不同的扳罾策略。比如扳鲫鱼季,扳罾时要快速抬罾,鲫鱼反应很灵敏,慢了就跑光了；而捞鲤鱼、鲈鱼、胖头鱼等,就不能快速抬罾,因为这几种鱼遭遇风险会跃出水面,乘机逃走。渔民们的扳法是,刚开始非常慢非常慢,尽量让鱼没有察觉,等渔网快露出水面时,再快速抬罾,等鱼反应过来时,跃起也来不及跑出去了。
捞河鳗、对虾、大闸蟹等,则需要在渔网底兜位置绑一些鱼饵,如活蚯蚓、蟑螂等虾蟹爱吃的东西,而且扳罾的频率不能太多,每一次扳起最好都有收获。因为虾蟹不像鱼,它们行动比较缓慢,频繁的扳罾反而捞不到虾蟹。这三类渔产,最好是夜里扳罾,它们属夜行生物,如果在岸边再打上灯光,效果更好,它们会循着光来。
想想那时候虽然物质匮乏,但渔民们却能从这些劳作中获得快乐,如今,这些河都死了,再也没有鱼虾们的踪影了,连水草都不长了。有时候回到老家,看着小时候游泳、捞鱼的河里,绿油油的水面,除了一些变异的,体型巨大的田螺,再也看不到一点生机了。
说远了。再来看《渔具图谱》,书中收录了七幅古人扳罾的图谱。有明人倪端的《捕鱼图》,图中渔民扳罾的细节非常清晰,画面充满张力；另一幅明人谢作臣的《虎丘图卷》中,有一位扳罾的渔人为画面增添了动感；明万历刊本《顾氏画谱》中,有一幅渔夫身披蓑衣,正在拉绳索,准备将罾提起；清刺绣作品《山水渔读图》中,书生在水边草庐中读书,渔夫在水中用罾捕鱼,一派宁静安闲的意境；清代另一刺绣作品《顾绣五十三参图册》中,渔夫守着罾,头靠在臂上,似有倦意；清刻本《芥子园画谱》中,罾没在水中,渔夫安静等待,身后支起篱笆防雨之用；最后一幅罾图,来自清代外销画,渔夫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罾内有一条大鱼正被捞起。
这样的罾图在古代书籍和画卷中应该还有很多,《渔具图谱》虽仅收录七幅,但已经很能反映罾是古代最常用的捞鱼方式之一。
另一种捞鱼方式——罩,书中收录有12幅,最早来自汉画像中,之后宋、明、清及民国不同的书籍和画卷中都有罩鱼图像。这里就不一一抄录了。
我没有实操过罩鱼,一方面是罩鱼对水域有要求,需在浅水中或溪流里,而且鱼量丰富,才有可能用小小的罩,罩住灵活的鱼。我家有一个挺大的鱼罩,我小时候有点拿不动这个捞鱼工具。
短短这些年,这些渔具已经迅速消失,我们从农耕社会,快速进入工业社会、后工业社会,以及信息社会,人们已经很少需要自己下河捞鱼,那些原本清澈的河流,也在工业大生产中迅速被污染,鱼虾蟹们没有了生存空间。这些流传千年的渔具从此只能在书本中看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