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不爱运动的人。从小到大,体育课对我来说是最难的,其次才是数学。体育考试从来都没有及格过,每次都因为“文化课”成绩好而受到照顾,勉强“达标”。
因此,当健身教练鼓励我跳上一个垫子的时候,我非常惶恐。这让我想起中考体育考试的悲惨经历,我连鞍马都不敢跳,站在边上手足无措,弟弟为我示范很多次,我仍然呆呆地站在那里不动。
我知道今非昔比,健身教练不是体育课老师,而我是一个消费者,不再是弱小的学生。这让人放松下来,我学习教练的动作,跳那个最矮的垫子。然后换了一个高的,最后换了个更高的,这个高度让我吃惊,在过往的四十年从来没有达到过。
教练为我欢呼,并且拍了视频。我开始重新打量自己,过去那个不爱运动的自我似乎在一夜之间远去了。我去健身房的次数明显增加了,曾经创下连续12天去健身的纪录。除了器械,我也会做比较长时间的有氧,甚至偷偷加练,每天骑自行车和步行。有一次教练批评一个学员:“不要再走跑步机了,你已经够瘦了。”我没有吭声,其实我也是一个这样的人。
先从身体开始,一个新的自我就这样诞生了。过去20年逐渐变重的肉身,开始轻盈起来。然后是重新审视生活,每天早上称体重,注意饮食的“科学性”。不再大吃大喝,晚上也不再出去应酬,少碳水,多蛋白……刚开始教练还在发挥监督作用,让我拍下饮食的照片,后来教练被我的自律所折服,甚至承认自己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这样的生活无疑是单调的,在去年夏天,还是我所鄙视的。那时的我信奉的是及时享乐,每晚在酒吧看球、喝酒、写作。这种单调而乏味的生活,其实有相当让人着迷的一面。最根本性的变化是,你开始更加关注自己(有时候也是过头了),而不是外部世界。在这个时候,就能理解村上春树在跑步的时候和自己进行的那些对话了。人开始变得沉默而内倾,因为更多的时候是在和自己对话,就不太渴求来自别人的信息。
在一个雨夜,我尝试了人生中的第一个10公里跑步。二十岁的时候,似乎有无限的精力,但是却只能跑1公里。那时的速度更快,像是抓紧时间完成什么,现在跑1公里,心中却清楚,这是一个漫长旅程的开始。公园里没什么人,跑到后面,路灯也熄灭了,衣服和鞋全湿,双眼模糊,但是脚步的节奏却没有紊乱。耳机不断掉落,最终干脆收起耳机,在雨声中能够清晰听到自己的呼吸。
和在健身房相比,跑步无疑更加孤独。力量训练尽管很累,但是也更让人开心,很多人都是一边大吼一边举起哑铃,整个健身房都给人以乐观的感觉。相比之下,跑步就要孤单得多,你必须依靠自己,甚至都没有人可以竞争。大多数跑步爱好者,都不会想着超过谁,都是在和自己较劲。
不管是健身房还是在外面跑步,有一点却是共同的:在这样的运动中,其实是在对抗自然的欲望,对抗人性。人的天性一定是喜欢吃,喜欢躺着休息。很多人都会说“喜欢运动”,但是每一次运动开始之前,其实都需要提醒和自我激烈,没有谁会很自然地去运动。
正是在这种对抗自然属性的过程中,一个人锻造出新的自我。不需要向谁交代,也不需要向谁负责,这个“自我”是自己创造出来的,而不是由父母或生活的惯性。最终,人在运动中能体会到,在这个世界中,只有这个才是真正能够把握的,事实上,要想把握自己的身体,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有研究表明,人在运动中会分泌一种叫多巴胺的物质,而多巴胺会让人感到兴奋和开心。但我却总是觉得,除了这种实验室可以测量的成分,人在运动中获得快乐,更多是一种难以表达的生命的觉醒。能够坚持锻炼,不是靠“快乐的惯性”,也不是多巴胺上瘾,而是真正的自律。年轻人去运动,可能是要挥霍多余的精力,一个不再年轻的人莫名其妙运动起来,不是广告中所宣扬的“变年轻”,而是真正的成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