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特约评论员叶克飞
曾有人说:“金庸的江湖再远都有一座庙堂”。之所以有此说法,是因为金庸作为中国传统知识分子,颇具士大夫情怀,一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他早年曾在北京谋外交官差事,却不可得,被迫远走香江。创办《明报》的初衷也是问政,写武侠小说纯属无心插柳,却因此成名。
不能涉足政坛,多少是金庸的内心遗憾。也正因此,他笔下人物多有庙堂之心。尤其是早期人物,基本走“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路子。陈家洛与虎谋皮,搭上香香公主性命,只为了反清复明。袁承志在为父报仇与国难间挣扎,直至事不可为。郭靖从一个呆板少年成长为一代大侠,不惜放弃金刀驸马高位,与成吉思汗决裂,坚守襄阳直至殉国,“侠之大者”的关键就在于家国情怀。
在早期作品中,金庸的价值观完全是传统士大夫的价值观。生逢大时代,他将跌宕中的情怀与隐痛投射于武侠江湖,也因此更能唤起海内外华人的共鸣。
但金庸毕竟曾受西方现代文明滋养,不仅心怀庙堂,也知江湖之远。虽醉心政治,但他的性格中仍有淡泊一面,因此深知“事不可为”的道理。
当事不可为时,唯有郭靖殉国,而陈家洛远走大漠,袁承志漂泊海外,都成为时代的隐者。后期作品受时势影响,心态变化更为明显,《笑傲江湖》中的令狐冲,就是那动荡诡谲、人人为权力奔忙的江湖中,唯一的、真正的隐士。
这颗赤子之心,才是金庸最可贵之处。
在金庸小说中,我最爱《倚天屠龙记》里的一段:明教蝴蝶谷大会后,诸路人众向张无忌告别,“众人虽均是意气慷慨的豪杰,但想到此后血战四野,不知谁存谁亡,大事纵成,今日蝴蝶谷大会中的群豪只怕活不到一半,不免俱有惜别之意……那‘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的歌声,飘扬在蝴蝶谷中。群豪白衣如雪,一个个走到张无忌面前,躬身行礼,昂首而出,再不回顾。张无忌想起如许大好男儿,此后一二十年之中,行将鲜血洒遍中原大地,忍不住热泪盈眶。”
明教群雄,自张无忌以下,即使以智计著称的杨逍和彭莹玉,都仅仅是江湖人物。明教的种种努力成果,最终落入野心家之手。但我之所以最爱这一段,正是因为明教的理想主义。大好男儿,白衣如雪、依依惜别,然后将鲜血洒遍中原大地,让人有生当如是之感。
一个时代,最不可缺的,便是理想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