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常用米价借代币值 ,买东西,交款项,付的是钱,却折合米价计算,唤作“几石米、几斗米”,这是农业文明时代的商品经济现象。那时,殷实人家的重要标志就是仓廪充盈、白米满囤。白米存放久了,会孳生米蛀虫,老一辈人把它叫做富贵虫。
我们家不算殷实,柴米油盐还是不愁的,也有米蛀虫的形迹。当家的祖母觉得宽慰 ,叨念道:“家有富贵虫,子孙不会穷。”一度,父亲失业,靠典卖家当度日,经常用淘箩买米,祖母摇头叹息:“唉,淘米箩磕头,穷日脚勒后头。”有几年,读中学的大哥很争气,年年都奖到几石白米,母亲雇了黄包车到学校领米 ,黄包车拉了沉甸甸的白米经过学校操场时,师生们夹道鼓掌,我跟在黄包车后面,也觉得很光彩。那阵子,祖母容光焕发。
后来,粮食计划供应,家有富贵虫这一愿望彻底破灭 ,家家户户都得“淘米箩磕头”。我上中学的时候,月定量三十六斤,依然填不饱肚子。那时,居委会开会的中心议题常常是如何用好有限的定量口粮。瓜菜代啦、糠粞替啦,还推广过“炒米闷饭法”。那时,一斤计划粮可购八斤山芋,白米饭吃饱肚皮就算上上大吉,家有富贵虫的期冀变得遥不可及。祖母就是在这饥馑的岁月里撒手西归的,她临终时,父亲问她老人家还有什么心愿,她只说想吃千层饼。
嗣后,在上山下乡的岁月里,我倒是经常与富贵虫打交道。秋后,大半年的口粮都分到了家,来年夏熟之后才能再分夏粮。大半年的米贮在米囤里 ,成了米蛀虫的乐园。尤其是开了春,它们吐丝缀珠,让我淘米时伤透脑筋。这时节,鸡们就有了口福。我们知青的米囤,开春不久就囤底朝天。只因冬季农闲,大家成群结队,互相串联着“吃大户”,吃空了这家的米囤,再吃那家,老乡们形容知青是蝗虫、米蛀虫。哈,我们知青反倒成了富贵虫。
终于盼到了物资供应充裕的今天,不再划定量,不再有票证,家家户户都十斤廿斤地买米,不用米囤,也无须米缸,都用迷你的米箱,哪里还有米蛀虫繁衍的空间?
作者 吴翼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