坛子,或泥或陶,或大或小,或精致或粗糙,过去的岁月里,家家户户大大小小的坛子不下十几个,有的坛子比人的年纪还大,是上一辈传下来。大肚的米坛子黝黑着面孔,坐落在屋角,是妈妈的最爱,每次从里面舀出米,妈妈都会把它擦得干干净净的。
还有一个小小的坛子,放在碗橱里。每到冬天,妈妈就会把买来的肥猪肉炼成荤油,倒进这个坛子里。那个年月,一勺雪白的荤油加一勺酱油拌饭 ,能香死人。
还有一个小坛子是腌咸鸡蛋用的。
另外一个半大的坛子放在院子里,半截埋在土里,它的功能是盛大酱和腌咸菜。秋后,天气转凉了,青菜越来越少了,妈妈开始收集各种不起眼的菜根,准备做咸菜。
我们家住在郊区,到了深秋,妈妈就开始捡地了——捡拾菜地里没人要的芹菜根、生瓜蛋子(不熟的香瓜)、地姜(鬼子姜)。尤其是田边地头的地姜,拔掉一人多高的花秧子 ,用铁锹一翻,满地都是。妈妈再花块儿八角买些细菜,比如弯头瘪帮的黄瓜、半截胡萝卜、落秧的小辣椒、长短不一的豇豆……都是腌咸菜的好材料。
那个咸菜坛子原是酱缸 ,一夏天的大酱吃到剩一小半的时候,正好可以腌酱菜。妈妈把食材洗干净,切成一寸左右的条和块,黄瓜不切,免得跑味。把所有食材都用大粒咸盐压一天 ,挤出水分,装进干净的面口袋,扎紧口袋嘴,放进酱坛子,大酱正好淹没口袋。把咸菜坛子封好,静静等待冬天的到来。
天上飘雪了,打开坛子一看,酱菜特有的香味让人垂涎。搛一碗酱菜,就着热乎乎的大碴子粥或高粱米粥,吃得满头大汗,饱嗝连连。那些瘪黄瓜、芹菜根、地姜块、白菜根、胡萝卜、香瓜蛋子,脆生生,鲜灵灵。
一次,在单位吃饭,我带去妈妈腌的酱菜,一个男同事尝了一口,执意用他的蒜苗炒肉和我换,说,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一日,读到一本书,叫《菜根谭》,不禁哑然失笑。妈妈没有读过这本书,却以菜根为材料,以她的勤劳和智慧年复一年地腌制着咸菜。她的菜根坛,是我们全家人度过艰难岁月的保障之一,平淡如水的日子,也变得有滋有味。
今年,我找出妈妈用过的老坛子,要把她的手艺传承下去 。
作者 修晓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