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变的温情
《游子吟》是唐代诗人孟郊的一首五言诗,我最早诵读这首诗,是在中学时代,诗中那位母亲为离家儿“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的深沉感情,令我感受至深。每当念及慈母倚门盼望儿子归家的情景,不由黯然神伤。许多年前,我还在上海一家文学杂志社上班,有一年秋冬之交,我要去北京组稿,不巧的是,母亲第二次被推进了重病房,等待手术。这使我焦虑万分,左右为难。我决定留守,不去北京。
窗外,西风低号,我穿了一件短大衣,急急赶往医院探视。病床上的母亲,脸上血色全无,一动不动地躺着,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见了我哀愁的模样,母亲反倒安慰我:“我这病有什么要紧,现在不是挺好的吗?过些时候就可以回家了。”母亲不会不知道,她的第一次手术是不成功的,她说这话,明明是在宽慰我啊!无意中,我将不去北京组稿的事对她说了。母亲叹了口气,说:“唉,怎么能这样!”母亲很少叹气,即便是家境最困难的时候,她也会揽些拆纱之类的活回家,笑盈盈的,将一堆拆好的纱整理好,交上去换回几个钱贴补家用。这回,母亲是觉得拖累了我,还是觉得我临阵脱逃,才发出了这一声叹息?我立时慌了手脚。
母亲说,“去吧,不要紧的,早去早回。妈等你回来。”
我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生怕母亲看见了难受,赶紧起身,走到病房外,悄悄地擦去眼角上的泪水。我回到病房,守候在母亲病榻旁。突然,母亲伸出了枯瘦的手,指着我的短大衣,费力地说,“去吧,妈的文化不高,文章的事耽误不得!看看,衣服上的纽扣都快要掉了,让妈给你缝一缝吧!”我低头一看,原来是短大衣上的一颗纽扣线脚松了。这时,母亲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喃喃地说:“噢,医院,是医院,没有针线啊!”我再也克制不住情绪,泪水夺眶而出……后来,我含泪登上了去北京的列车。完成组稿任务后,回到上海的第二天,母亲就被推进了手术间。我在门外守候了一个晚上,目睹手术后的母亲在晓色中被推进了重症病房。经历了两次手术的母亲,病情并未好转,不久便去世了,享年70岁。
我悲痛欲绝,终日闭门不出,若不是一位文友宽慰我,说,“死是美丽的,是生命的一种交接”,我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从悲恸中走出。
前些时捧出一堆书读,读到孟郊的这首《游子吟》,不由感从中来,眼前浮现当年离沪赴京前的那一幕,耳边响起了母亲要为我缝纽扣的话。世界上,人类之爱有好多种,最无私最伟大的,莫过于母爱。这是一首悠远绵长的诗,诵读千遍万遍,也读不尽这不变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