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爱俄罗斯文学,尤其醉心于托尔斯泰。
不久前,游走俄罗斯,最向往托翁故居。
托翁故居是一座很大的庄园,占地500多亩,高树林立,绿荫遮天。花草芬芳的后花园旁,是一栋普通的二层小楼,几经修缮,门墙间依稀的岁月沧桑,犹显托翁的平民气息。令人想不到,这竟是一个文学大师书写半辈、点亮了世界夜空的地方!
小楼是托翁的生活博物馆,存储着过去的生活用品,还摆放着一辆托翁骑过的自行车。里面房间很小,床也很小,但物品整齐,窗台上摆着花瓶,插着鲜丽的风信子。这跟我在托翁自传里看到的几乎一样。
因是写作之人,我对托翁的书房看得更为仔细,书桌宽大,但感觉很矮。陪同的友人说,托翁眼睛不好,个子又高,就把桌腿锯短了,这样才能看清纸上的字。他的《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复活》等名著就是在这里写成的。皇皇巨著,弓腰写就!我退后几步,对着书桌,深鞠一躬。
在过道的墙壁上,我看到列宾的油画《托尔斯泰在耕地》。友人说,托翁一生追求做个自由的平民。他不愿养尊处优,劈柴、赶马、下地干农活,无所不会;成婚后整天在磨坊磨麦子,朋友来访在这里见到托翁一身白面粉,两只黑眼睛骨碌碌转。说罢,友人带我来到一个玻璃橱柜前,里面摆着一双黑色的长皮靴,说是托翁自己做的,旁边还有刀、锥子、小锤等工具。
托翁出身贵族,却把生活过成农民一般。他何以超越世俗传统的蜕变?青年时代的托翁在喀山大学学习,觉得课堂远离现实,便退学回乡投身农奴制改革,因阻力较大,又去高加索军队服役。他喜欢思考现实问题,并用文字表达出来,一经发表便引起轰动,自此确定了用写作推动实现社会平等自由的道路。
50岁的时候,托翁对自己的生活进行了彻底的反思,写出了深刻的《忏悔录》。托翁是世袭大地主,庄园里拥有上千个农奴。一天早上他心血来潮,宣布解放农奴,让他们变成自由人,因而有了易骨之作《一个地主的早晨》。列宁曾说,国家农奴解放是十月革命后,托尔斯泰却是解放农奴第一人。英国作家罗沙蒙德写了一部《托尔斯泰传》,后记标题就叫《布尔什维克的元老》。
站在故居门口,抬头看到挂在树上的一个大铁钟。这是托翁专门为农民而悬挂的,只要他们有事就敲钟传讯。托翁马上出来倾听,帮助化解,甚至帮着农民讨债、看病,替穷人写状书打官司。那些岁月,庄园钟声不断,树下站满了远近赶来的农民,心里的话儿说不尽、道不完。
托翁有个短篇小说《蜡烛》,写一个农民犁地时做祈祷,在犁铧上点燃一支蜡烛,嘴里念着“世上平安,人人有福”,结果犁铧转弯抖动,蜡烛不曾熄灭。真有奇缘,我在托翁的书桌上看到了两只蜡烛,比一般的要高出很多,因为他要通宵写作,怕更换蜡烛耽误时间,就动手将3支蜡烛接在一起。殊不知,高高的蜡烛照亮了他写作的房间,也照亮了世界的黑暗角落。
可以想象,无数个孤寂的夜晚,烛泪流下来,积在烛台里;托翁独坐案前,为世上卑微的穷人甚至笔下一个小人物的死而泪流满面……
托翁活得很累,痛苦让他保持清醒,磨难使他变得宽容,执著令其巨作充满光辉。多少年了,世事成灰,烛泪不干,人们记住了明亮的蜡烛!
托翁立足大地,为平民鼓与呼,但他的思想却不为当局和贵族阶层所接受。很多人跟他对立着,其中有他最亲近的妻子索菲娅。索菲娅出身城里的御医家庭,一向生活优裕,她很不理解丈夫把田产、财物分给农民,甚至不领版税过着清苦的生活。两人越来越难以沟通,多次发生争吵。
一个冬夜,82岁高龄的托翁与妻子发生冲突。托翁义无反顾地爬上马车,在纷飞的雪花中悄然离开了生活了几十年的庄园。10天后,托翁因风寒病倒在异乡的火车站里,很多人闻讯赶来看望,他最后说:“大地上有成千上万的人在受苦受难,你们为什么全在这里照料一个托尔斯泰。”托翁死后,遗体被安葬在庄园的树林里。
无数的人来到托翁庄园,在他没有墓碑、没有十字架的矮坟前追思;没有焚纸,也没有献花,但所有的来者,都满怀敬意与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