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好风日”(王维)。行走襄阳街头,这句千百年来人们传颂的诗句油然而出。你可能认为是句大白话,不觉它有何高妙之意,可是,就是这平实的一句诗,一句大白话,把一个城市的感情和盘托出,让人过目成诵。
遥想当年,唐朝大诗人王维从洛阳经襄阳南下,因与本土诗人孟浩然的交谊,他在这里逗留了数日,而气味相投,文风相近,自然风光更是触发了蓬勃诗情,某一天,站在汉江边远眺近观,或泛舟江上,景色怡人而交谊如醪,他们唱和,王维吟出了这流传千古的诗作。“襄阳好风日,留醉与山翁。”既是一个行旅者的感怀,也是一个地方风华的最朴实最热情的褒奖。
如今,人们对城市生态的注重,对宜居环境的要求,成为迫切的社会共识,成为敏感而热闹的话题。中国内陆城市成百上千,虽有不少依山傍水,但程度多是有限的,要不是濒临近邻,要不就是规模格局有限。而一个城市,如果有充沛的活水资源,有江河流经贯穿,加上悠久的历史文化沉淀,这个城市的面貌和形象就让人刮目,犹如人体既有了经脉气血的畅通,又有了颜面风华的雅致,这是城市之幸,而襄阳就有这个幸运。
汉江穿襄阳城而过,形成宽广平缓的河道,成为天然的屏障护城河,最宽处达250米。汉江,长江最大的支流。她源自于陕西汉中宁强县,全长1500多公里,流经陕西西南,下行鄂西北,再经江汉平原,从武汉入长江。自汉中始,至汉口终,因这个汉字的特别之义,有意无意间,她烙下了一个民族的印迹。这或许只是一个主观的推断。她是介于南有长江,北有黄河的荆楚地带最长的一条江流。望中原,抱荆楚,接长江。当年楚国的重心,如今南水北调西线的起源地,以及三国以至宋明以来的兵家征战之地,都与这汉水不无关联。
汉水苍苍,古城悠悠,源远流长的江河文化,兴旺繁茂的城市文明,瑰丽多彩的诗文华章,在襄阳这个地理区位上,聚合为一个明丽的亮点,让后人源源不断地去探寻。汉江的历史,从何时起始,没有见到确切的记载,但不可否认的是,同黄河长江一样,她孕育了汉民族的兴盛,滋养了华夏文化,也承接中华文学源头。有说汉水古为沔水、夏水,为中华汉民族的文化之源,是诗书经史的滥觞之地,是诗经、楚辞的交汇、聚合之地。楚辞不用说了,不仅《诗经》的诸多篇章中有汉水之题名,几部中国历史书也记载了华夏民族与汉水的关联。据说,章太炎曾认为,中国称为华夏,就因华山夏水得名。历史学家吕思勉说:“夏为禹有天下之号,夏水亦即汉水下流。”《诗经》中的“江汉浮浮”“江汉汤汤”,以及夏水、汉广等入诗题中,揭示出汉水文化在中华典籍中的分量。汉水,这条平缓而清澈的水流,如果仅是从诗文传统和文化脉流看,足以成为一个独立而奇特的文化景观。
月夜里听汉水汩汩的波流,看江水逶迤,不禁想起汉江文化的源流。“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这些写江水、抒情怀的名句,此时更有一番意味。悠悠流水,不舍昼夜,流出了岁月,流出了人文历史。唐诗文化之于汉水,就是一个硕大的纪念碑,襄阳之于文人骚客,如同一个不尽的宝藏。当年孟浩然、李白、白居易、王维、岑参们,用诗文记载游历于此的感受,佳构名篇,尽显了历史的风华与自然的佳美。诗人笔下的古城江水景象,引领我们穿越,行走,也还原我们对当年汉水文化的想象:李白的一首《襄阳曲》,写尽了襄阳风华:“襄阳行乐处,歌舞白铜鞮。江城回渌水,花月使人迷。山公醉酒时,酩酊襄阳下。头上白接篱,倒着还骑马。岘山临汉江,水渌沙如雪。上有堕泪碑,青苔久磨灭。且醉习家池,莫看堕泪碑。山公欲上马,笑杀襄阳儿。”让人恨不能做一回诗仙,醉饮江水,闲居山水。汉水清澈如许,令诗人们流连忘返: 白居易的“楚山碧岩岩,汉水碧汤汤”(《游襄阳怀孟浩然》),岑参的“不厌楚山路,只怜襄水清”(《饯王岑判官赴襄阳道》),丘为的“临泛何容与,爱此江水清”(《渡汉江》)。“遥看汉水鸭头绿,恰似葡萄初酦醅”(李白《襄阳歌》), “汉水清如玉,流来本为谁”(元稹《襄阳道》)。而罗隐《汉江上作》“汉江波浪渌于苔,每到江边病眼开”,还褒奖了汉水的如玉清流的品性,还有更为神奇的是,诗人患有眼疾,每次到汉江见到青苔一样绿的汉水,病眼就奇迹似地睁开。诗中,举凡山川景物,成为情感之物。一江碧水,仅在唐代就有无数大诗人留下了诸多篇什;一方水土,也因有了这名篇佳作,千古流传,芳名远播。
当然,隐掩在这诗文华彩的背后,还有那一处处古迹,如无言碑雕,记录着历史,展示着岁月风华,显现出襄阳城市文化的悠远深厚。走在那青石悠悠的老街,宋代的“九街十八巷”风采依然,瞻仰那美轮美奂的宋代绿影壁,抚摸着当年楚汉时代遗存的石器陶片,想象着在汉水的千年洗礼下,一代古城的风华无限。还有,那郁郁苍苍的古松翠柏掩映下的古隆中,典雅森然、面山而居精巧的习家池,以及沧桑古雅的昭明台、巍然耸立江边的仲宣楼等。这襄阳城的件件文物,见识了悠悠汉水的千年风雨,成就了襄阳一代名城的历史地位。
或许是汉水的滋润,夏雨绵绵,卧龙山松青柏翠,香樟树高大挺拔,当年诸葛孔明的读书处,刘备来访的三顾堂、六角井,显得神秘而森然。诸葛亮十六岁时隐居于此,十二年躬耕苦读,后因被刘备真心所感劝,为之作“隆中对”,“三顾频烦天下计”,他出山远行,从汉水到长江再汉水,辅佐刘备。在古隆中的楼牌两旁,分别刻有他的名句“淡泊明志”“宁静致远”,名臣的一腔情怀,肝胆相照,超迈高义,拳拳赤心,后人景仰。在襄阳,同样粪土名利,布衣粗衫,抱朴见素,与诸葛同一时期的还有庞德公,也有李白专门赋诗称道的“孟夫子”孟浩然。汉水苍茫,沧浪濯缨。清水澄碧,汉水有意,洗涤了高士大儒们的尘埃,成就了他们武功文事,滋润了他们的一世英名。“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李白的感叹,遗响千年,一代大儒仁者,如汉水之清流,历万世而流芳。
“汉江天外东流去,巴塞连山万里秋。”无论如何,天地有道,自然有灵,日月经天,江河行地。“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古城悠悠,汉水滔滔,一座城市和一条江水,在新的时代,或许生发了许多可歌可泣的故事,但是,自然,历史,过往的沉淀,是它们或他们得以精彩和优秀至为重要的根本依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