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阳光已不刺眼,亮闪闪的凃绘着物像的明暗,抑或是景观的恍惚。在河南贡院的遗址,似乎看不到岁月缓缓走过的痕迹,除了斑驳的印刻,除了拓片的墨迹尚存,除了新造的、却已有一两处剥落的“重修河南贡院碑记”之石碑,碱涩的石灰粉味在草尖里明灭。是啊,那嵌在石碑头上的石雕与脚下的基座之间,那早已风化的与这里新复制的之间,究竟交叠着几重沉舟侧畔呢?
一重是实物:《改建河南贡院碑记》之石碑,立于1732年,碑文由时任河南巡抚的田文镜撰写;《重修河南贡院碑记》之石碑,立于1844年,碑文由时任河南巡抚的牛鉴撰写。再一重是文字:勾勒了一个河南贡院迁移与重建的梗概,从明到清,河南贡院曾数次在不同的空间里徙转,直到清朝雍正年间,河南总督田文镜终于找到了这块“风水宝地”并将其安顿了下来。还有一重:石碑之外,是护着碑刻两座古朴的亭子,它的四周,包围着带有尖锐矛头的铁栅栏。在清代《祥符县城图》中,这两座碑亭坐落的地方几乎就是图中“贡院”两字所标示的位置。
位置的意义之所以能够诞生,在于这一位置所凝结的人事物及其对应的时间聚焦,比如贡院的终结意义便隐藏在如此的史料记载中:1901年,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从西安回銮,路过开封时昭示天下,鉴于“庚子之乱”时京城贡院被毁这一事实,将顺天乡试和全国会试地点改在开封。至1903年2月、1904年3月全国会试在河南贡院举行之后,历经一千多年的科举考试制度宣告结束。
1905年废科举这一年,其划时代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可是身在河南贡院,此刻谁还会细细地揣摩《重修河南贡院碑记》的碑座上的单面二龙浮雕?谁还会去注意那通清道光十一年(公元1831年)杨国桢撰、林则徐书的《重修河南贡院记》残碑呢?
但你却不自觉地想到了他们:一张简单朴拙的书桌前,一个梳着长长辫子的书生,他在书写什么?他的忐忑,他的心志,他在考试期间的两三天里该如何度过?在那小小的房间里,吃喝拉撒,他睡吗?三天后,一些即将得到的功名真的改变了他们的运命了吗?飞黄腾达还是一次重大的挫败?却都真的“终结”了!
终结。那些还在为会试费尽心机或者呕心沥血的人们,该如何谋划学而优则仕的人生大计呢?辛亥革命的大势下河南留学欧美预备学校在此建立,那个不再在贡院里度过三天煎熬的人,可否有过丝丝的窃喜?也许是凉凉的愣愣怔怔与无语。
一如这凉凉的石板,凉凉的风和一片被风吹落的叶子。可是这里再也不是那个世界的这里。一切可见的、不可见的,在场者,缺席的,空间把一连串的人事物收藏在烟尘里。“道光十一年”何止是五个汉字字符,又何止一个登基事件的参照系。当这个纪年已失却了昭告天下的威权力,在这里的挥笔,在这里的困厄,苦与涩,悲与喜,皆如面向碑壁的片刻什么都没有读出的心境一样。
他走过。她停歇。它静默。一切皆无语!